叫嚷的是个比旁人都要高大的汉子。
因为生的高大壮实,崔云昭一眼就看到了他。
那汉子瞧着年纪不大,四方脸,倒吊眼,看起来就满脸横肉,一看就不像个好人。
他还比旁人生得高大,瞧着倒是没有面黄肌瘦之感,站在人群中实在太过显眼。
他这么一叫嚷,其他的流民就向他看去,眼神里多少有些畏惧。
崔云昭一看就知道,他在流民里肯定没干过好事,平日里指定没少欺负人。
若是以往,流民们肯定能躲就躲了,可今日是在施粥的粥棚前,为了能填饱肚子,流民们也不那么怕他了。
这一次,旁的流民却没有给他继续吵嚷的机会。
有个老者立即就站了出来,开口道:“人家好心来施粥,何必要催,你没看那粥还没准备好?”
另一个汉子道:“就是,白得的饭食,你怎么那么多话头。”
说话的两人在流民中显然有些威望,他们一开口,旁边的人看向那汉子的目光就变了。
有的人也跟着喊了起来:“就是,大家都在等粥,你是不是想吃独食?”
见众人都充满敌意看着自己,那汉子撇撇嘴,又阴沉沉看了粥棚一眼,在地上吐两口痰,转身走了。
等他走了,等候在粥棚前的流民就安静下来。
那位面黄肌瘦的老者上前一步,对粥棚拱手:“实在抱歉。”
崔云昭笑了一下,她一边戴围裙,一边道:“无妨,我们确实有些慢了,不过城门刚开没多一会儿,粥食冷了不好吃,只能现熬。”
她这样仙女似的人物,这么客客气气同他们说话,有些媳妇子就小声说:“真好。”
那老丈也没想到她这般客气,便道:“多谢娘子心善。”
崔云昭笑笑:“你们既来了博陵,咱们就算做同乡,同乡有难,自然要伸手相帮,这才是人之常情。”
“心善可不敢当,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这话说得很漂亮了。
流民们这些年月到处流浪,大家都嫌弃他们,厌恶他们,没有人把他们当成人看,都当他们是张嘴乞食的野狗。
可能当人,谁愿意当狗呢?
听到崔云昭这话,这些时日里担惊受怕,孤苦无依的痛苦便涌上心头,有的人都开始抹眼泪了。
此时,因为粥米的香味飘散开来,粥棚前的流民越来越多,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
崔云昭回头看了一眼厨娘,厨娘便道:“差不多了。”
她想了想,便道:“大家把自家的碗都取来,在这里排队,可以排成三队,我们会一一发放粥水。”
她道:“家中存米不多,粥水也薄,但我们尽量多施粥几日,能叫大家好歹吃上口热食。”
熬粥所用的当然不可能都是粳米,即便是两年陈,那也相当昂贵了。
除此之外,粮铺中剩余的其他谷物陈粮,诸如糙米、绿豆、黄豆、黍米等各种陈粮,也一并都熬煮进去,能多煮出几倍的粥水来。
崔云昭同孙掌柜商议过,他们可以施粥八日,剩余其他粮铺再续上几日,大约可以维持半个月。
而这半个月,刚好可以让郭子谦下达命令,到底如何安排这些流民,这些流民是去是留,很快就能有结果了。
当然,给自家娘子长脸的事情,霍檀自然不会藏着掖着,一早就上报了。
崔云昭话音落下,那些流民中就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人群一下子就乱了起来,有的人要回去拿碗,有的人则已经带了碗过来,争着抢着去排队了。
粥食的力量太过强大,很快,乱哄哄的人群就排成了三列队伍。
崔云昭怕一会儿他们争抢,同那个一直没有排队,站在边上指挥人群的老丈道:“一会儿巡防军就到了,老丈放心便是。”
但那老丈却还是苦着脸,叹了口气:“希望军爷们早些到。”
崔云昭能看出来,这老丈见多识广,以前相必也是个人物,只可惜物是人非,有家无回,只能做流民。
崔云昭正待同他说话,就听到后面厨娘喊她:“东家娘子,粥好了。”
三大锅粥已经熬好了,香喷喷冒着热气,排队的流民们早就饥肠辘辘,此刻闻到这粥米香味,腹中都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大多数流民都是麻木的,他们麻木地苟延残喘着,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抗争什么,但也有少部分人,大抵是刚开始做流民,他们会争会抢,会通过打杀别人去抢夺东西。
就像此刻。
厨娘们麻利地把粥倒入粥桶里,然后就去熬煮下一锅,请来做短工的汉子们拿着长柄勺子,开始给前面的流民打粥。
他们很有技巧,把勺子锅中转一圈,搅动起下面沉甸甸的谷里,等桶中的粥水旋转飞扬,才在上面轻轻大上一大勺。
这样,粥米就恰到好处,既不只有粥水,也不会都是谷米。
崔云昭只看了一眼就放心了。
看来孙掌柜提前交代过,这几名短工做的也不错。
刚一开始的时候秩序是很好的。
流民们打了粥,有的也不嫌烫,当场就喝起来,有的则是珍惜地捧在手里,往自家的棚屋走去。
这样的,大多都有行动不便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