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方才一直懒散随意的女子都正了正神色。
“你在说什么?!”女子震惊道:“你可知被百荒漠驱逐出境会发生什么?”
“这人到底什么来路,竟这么大胆?”
堂内接连响起人们的交谈声。
“瞧着是个柔弱的姑娘,没想到胆色这般过人。以往有人宁愿死在幽冥古都,都不愿被百荒漠驱逐,这倒好,嚯,还是个特例!”
“别的不说,幽冥古都不是快开了吗?又要有一批人被驱逐了。啧,上次侥幸逃过,希望这次不要再有我就好了……”
“这哪是能我们控制的了的……”
谢枝听着那些交谈声以及若有若无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犹觉得如芒刺在背,她踌躇问道:“被百荒漠驱逐不是会回到大衍吗?”
谢枝这句话一出,众人立时不再看着这边的情况,还有人嗤道:“嚯!以为是个高手,没想起竟是个傻子!害的老子白期待一阵!”
女子这会儿也不再看她,自顾自走到柜台后面,拿着块深黄色的布擦着手里雕饰精巧的玉树,垂眼慢声道:“方才我说的那句‘天上地下,碧落黄泉’,被百荒漠驱逐的人前两处都去不了,只能死。若你想要去‘天上’,那就去闯一闯幽冥古都,如果你想回到‘地上’,那还真是不巧,目前没有人办到过。”
谢枝皱紧了眉,“那幽冥古都是何地?”
女子道:“盘古开天辟地,女娲捏土造人。后来,九州大陆四分,战国群雄争霸,天下万民苦不堪言。于是那时这片土地上出现了一个种族,有人称他们作巫族。他们于乱世而出,往诸侯各国劝战,救死扶伤,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直到战火停歇,天下安定,他们便消失不见了。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一座古城,没人知道它确切叫什么,只是来到这儿的人都称它为‘幽冥古都’。”
“只因有去无回,便称之为‘幽冥’。”
“……”谢枝不解,“既是有来无回,可方才听你所言,来这儿的人都对幽冥古都趋之若鹜。这是为何?”
“你问题也太多了。”女子似是有些不耐,但还是为她解答:“来这儿的人当然是为了幽冥古都的财宝啊。而且听闻巫族人长生不老,有钱还不会死,谁都想当那其中之一啊。”
“再者有传言巫族人会通灵术法,可活死人肉白骨,随手一扬便可覆海移山,这般恐怖的力量,自然引得世人追寻。”
女子将擦拭的锃亮的玉树小心搁置好,然后绕到楼梯处,边上楼边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儿的风沙大,平日随便出去是会在百荒漠中死去的。过几日便是幽冥古都出现的日子,你若真想找方法回去,不如去里面碰碰运气吧。总之,被百荒漠驱逐这一条路是行不通的。”
谢枝亦步亦趋地跟着女子,“那这几日我可否在楼内住下?”
“随便你。”女子停在一道门前,伸手抵住谢枝不让她在跟进,“有钱的话就能住一个房间,没钱就在楼下打地铺吧。”
谢枝瞥了一眼楼下,算是比较宽敞的空间了,可楼下的人乌泱泱的,少说得有上百人。
那群人是什么路子她不知道,若是挤在楼下,会发生什么也不一定。
她咬咬牙,把挂在脖间的玉壁扯下,“我身上没有银钱,不知道这块玉壁能不能做我这几日在楼内吃喝住的费用。”她出门时明明是带了银子的,可她人到了这儿,身上的东西却不见了。唯二有的便是腕上戴了许久的佛珠和脖间的玉璧。
玉璧纹样繁复,雕刻精巧,通体纯黑,细看之下还泛着幽蓝色的光。一看便知不是俗物,女子拿在手里摆弄几下,而后便立刻收入腰上的锦袋里。
赚了。女子暗暗道。
“那说好了,这个是你从今天到进入幽冥古都在楼内花销的费用。到时可不能再问我要。”
那玉璧是成婚后江上影不知从哪里寻来给她的。彼时那人的编词是,觉得她日日脖间挂着温时良的红珊瑚不顺眼,于是也找了块玉壁送她,叫她日日也挂着,不能离身。
红珊瑚玉珏这次被她放在家里了。出门时就只带了江上影送的这块玉璧。
没想到,还没多久就被她转手送了出去。
虽说是抵了她这几天的食宿,可终究还是有些心疼。
女子领她进了一个房间,“我是这楼里的主人,你今后叫我月娘就好。这几日若有什么事也可以随时到楼下寻我。”
谢枝点点头,也介绍自己,“我……叫谢笙。”此地她尚不熟悉,诸般事物对她而言又陌生的很,为着稳妥,她还是以假名示人为好。
她往屋内四处看了看,这屋不大,但东西还是齐全的,也很干净。
就是这屋里怎么会摆放那么多盆花?
谢枝走到墙角的木架盆栽前,还是枯了的花。
“对了,平日若有什么需求,只管摇铃就好。”月娘指了指门口,悬挂的铜铃,“我们月幽楼看着简陋,但服务态度还是不错的。”
谢枝好奇地试着摇了摇铃。
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来。
她疑惑地看向月娘。
月娘笑了,“小姑娘,这人就在你眼前啊。”
谢枝看了看,甚至往廊上伸长了脖子看,都没见到除了她二人以外的人。
她问道:“除了你我,这儿还有其他人吗?”
月娘倚靠在门上,伸出手两掌相碰拍了拍。
下一刻,谢枝只觉得廊上起了一阵微弱的风,似乎门外的风沙都被卷进来了。她条件反射闭了闭眼,谁知等她再睁开眼一看,竟发现有一名身覆白衣,墨发及地的高大男子不知何时站在月娘身侧。
“娘子。”男子开口唤道,声音无波无澜,似深谷静水一般,又凉又静。
谢枝平复心中讶异,看看男子,又看看月娘,她欲说些什么又觉得不知如何开口,“你……他……”
月娘倒是没什么反应,她满不在意道:“百荒漠中除了你们这些外来旅人,最多的便是四处游荡的游魂了。”
“他不是活人!?”谢枝震惊到失声骇然,许是觉得谢枝太不尊重,或是别的什么,那男子抬眼看向了谢枝。
方才从他出现至今,他一直都是低垂着眼,既不看月娘又不看谢枝,如今甫一抬起头来表情比冰块要冷,声音更是寒得瘆人。
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谢枝忙道:“抱歉,是我胡言……”
月娘却说:“你没说错,他确实算不得活人。”
谢枝神色有些僵,能活两世,她也算是活得荒唐的了。可她却也没想到,这辈子竟能活着看见一个死人,也许不太恰当,应是一个死人的魂灵。
她开始有些怀疑她是不是也早已死了。
“……既是死了,当入黄泉往生道,为何还能在这世上,还……与活人共居?”
月娘拢了拢额间的乱发,一枚鲜红的凤尾花图案在她的额发间若隐若现。
她眼神莫名有些悲伤:“在这儿死了的人,入不了黄泉,进不了轮回。只能永生永世以游魂的形态被困在这儿,直到魂魄消散。”
“……若如此说,我从大漠来到月幽楼前,为何没看见其他的游魂?”
“小姑娘,”月娘敲了一记她的脑袋,无奈道:“你莫不是傻了?若活人能看得见死人,那这世间岂不是要乱套?”
“可……他为何……”谢枝愈发不明白了。
“景淮是我用了特殊法子留下的,他如今仍是凡人肉身,只不过这只是一具能让魂魄寄居的躯壳罢了,能保他魂魄不散。却也算不上活人,但也算不得死人。”月娘道。
谢枝惊骇之余点点头。
这世间还真是有她闻所未闻的奇人异术。
还未等她惊叹完,下一瞬景淮竟凭空消失了。
她瞬间瞪大了眼,“这——!”
月娘拍了拍她的肩,让她稍安勿躁。然后揽着她进了屋里,关了门,只是目光在对面那紧闭的门上稍顿,不过片刻,却又不见异常。
可这些谢枝全然没注意到。
“以后你见得多了便知道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在这儿,人能掐指凭空造物,能御剑腾空,能一息千里,也能轻轻一挥手就夺人性命。”月娘平静道:“见得多了就好了。”
谢枝捏着手里的佛珠不知该说些什么。
月娘又陪她坐了一会儿,同她交代要注意的事,而后才叮嘱她,“对了,你对门那人脾气差,若不是这楼内客房短缺,我也不会安排你住这儿。总之平日里你能躲着就躲着些。”
“切忌,不要去招惹他。”月娘一字一句叮嘱道。
谢枝愣了一下,看了眼对面禁闭的门,应道:“好。”
她只当她对面住的是什么不讲道理就夺人性命的彪形大汉,心里暗暗记下不要和对面的人遇上,其他的就也没有多问。
“对了,若如遇到事了就摇门口的铃。景淮看着不近人情,但有我的命令在先,他会帮你。”
谢枝感激道:“嗯,谢谢你,月娘。”
月娘是她在这儿第一个认识的人,她虽不敢肯定她是否全然真心待她,但如此事无巨细地嘱咐她,还为她解答了这么多。
她也是万分感激她的。
月娘晃着玉璧下楼,一路哼着歌儿。
有比较熟识的人同她打招呼,“哟,月娘子这是又得了什么新宝贝,这般高兴?”
月娘觑他一眼,施施然坐回柜台前,笑道:“吃你的酒去,哪能那么多事。”
月娘是什么脾性什么手段大家都知道,那人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敢多说,只哈哈笑着又和同桌的人碰杯吃酒。
月娘翻来覆去地看手里的玉璧,她仰躺在摇椅上,将玉璧举起,中间的镂空处对准了某个方向。
许久,她眸光微闪,某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心中瞬间明朗,她不禁低声叹道:“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