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嘉靖朝旧时代的消亡!
孙克弘!
万寿宫大殿内,少有人认识的一个人。
主要是此刻的孙克弘实在是不成人样,即便是徐阶也是分辨了许久才认出来的。
更不要说孙克弘原本只是汉阳知府,这样的官在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就有近二百个。朝堂之上真的不是人人都能知晓其人,最多也就是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好运的知府,忽然升任两淮盐司转运使。
也不要说正四品的知府,在北京这座城池里,一块板砖下去就能砸死好几个。就是孙克弘那个从三品的转运使,在这北京城里也是多如狗。
这可不是玩笑话。
毕竟不是有那么一句话。
正三品的侍郎是狗。
从三品而已。
狗都不如!
但不论孙克弘和狗有什么关系,都不妨碍此刻他被一身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缇骑扭送进殿内,惹得在场文武官员一阵错愕和惊讶。
而在殿外。
更是有几道凄厉的惨叫声伴随着传来。
不用想都知道,殿外还有不入流的人犯被扣押在外。
这是出了大案?
基本上万寿宫大殿内,只有寥寥数人知晓真情,而九成九的人只以为是哪里又出了性质恶劣的大案。
随着有气无力、垂头丧脑的孙克弘被押送进殿,本就已经跪伏在地上的徐阶,只觉得浑身彻骨冰凉。
虽然尚不知晓孙克弘为何被锦衣卫从扬州缉拿到京城,但光是徐家和孙家那些暗地里的生意,就足以让自己深陷泥泞了。而且光看孙克弘今日这等模样,恐怕还另有隐情。
完犊子了!
徐阶瞬间脑袋空空。
而押着孙克弘入殿的朱七,则是满脸肃穆。
至殿中。
朱七躬身抱拳作揖:“启禀陛下,锦衣卫查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都转运使不法,人证物证据在,证据确凿,两淮盐司转运使孙克弘执掌盐司,知法犯法,私用公器,勾连治下,欲盖弥彰,草菅人命,其行残暴,目无君上,无视纲常。亲军锦衣卫北镇抚司先已将该犯及从犯缉拿归京,供状呈阅陛下圣阅裁断。”
已经被打散三魂六魄的孙克弘,垂头丧气的被锦衣卫缇骑丢在地上。
朱七从袖中取出供状,双手捧起。
嘉靖瞄了眼,侧目扫过跪在地上的徐阶,而后哼哼一声:“呈上。”
吕芳走下台阶,取走朱七手上的供状,快步送到皇帝面前。
虽然已经明知供状上都写了什么内容,但嘉靖还是认认真真的翻开,低头仔细的看过去。
殿内。
吏部尚书郭朴瞄了眼不成人样的孙克弘,轻咦一声:“两淮盐司转运使孙克弘……此人可是松江人氏,前任汉阳知府?”
朱七答:“回郭尚书的话,是他。”
郭朴点点头。
没再言语。
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却是立马瞪起双眼,沉声喊道:“孙克弘乃两淮盐司转运使,此人所犯何罪,锦衣卫不行先奏朝廷知晓而将其缉拿?我都察院有司怎会今日方才知晓此事?”
欧阳必进的话很有意思。
正面看,这位执掌都察院的左都御史那是说的不偏不倚,完全站在朝廷和都察院的角度去询问锦衣卫当差做事的流程。
但侧面却又无声的点出了,孙克弘定然是所犯之事甚大,所以锦衣卫才会不先奏请朝廷,就自行将一个从三品的两淮盐司转运使给弄到京师了。
那么。
孙克弘该是犯了多大的罪,才会让锦衣卫如此行事呢?
经过欧阳必进这么一问。
当皇帝还在装模作样查阅供状的时候,殿内文武百官已经是好奇心冉冉升起。
朱七也没有让人们失望。
他径直开口:“锦衣卫有司年前于江南等地当差做事,时逢江南各府县清退成风,士绅百姓皆群起举告松江府华亭徐家之不法。锦衣卫皇权特许,可自行查探地方情形。因而,本司遣人往松江府查证风闻之事,意外得知华亭徐家与孙克弘皆暗通曲款。”
朱七一开口,殿内气氛陡然一变。
就连先前还在为徐阶争辩的礼部尚书严讷,此时也立马闭上了嘴。
孙克弘所犯案情,竟然还和徐阶扯上了关系。
这时候殿内众人再看向御座上的皇帝时,眼神就变得有些暧昧不清了。
别看皇帝现在还在装模做样查阅供状。
可这殿内谁又是傻子。
这件事,必然是皇帝事先就已经知道了的。
都察院可能事前不知情,但皇帝必然知道此事!
那么。
事情到这里也就明了了。
徐阶此劫难逃!
朱七的声音则并未停下,而是继续道:“孙克弘及其孙家出自松江府,早年兼并投献田地与徐家,以所献田地会同松江府人等,与徐家合谋开设朱氏布行,售以松江布,谋取私利,所得不计其数。”
当朱氏布行四个字一出,殿内官员纷纷面目玩味。
虽然瞧着这朱氏布行名不见经传,可在北京城里,谁家要是想买一批松江布,那必然是离不开这个朱氏布行的。
不是说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买松江布,而是只有这朱氏布行所售松江布最是精美,做工最好,当然价钱也是最高的。
现在被锦衣卫北镇抚司爆出来,这朱氏布行后面,竟然还有徐家的影子,众人又是一阵暗自愤恨。
天知道徐家靠着这朱氏布行,这些年到底赚了多少银子。
前番海瑞弹劾徐家侵占田地一事,朝中虽然也是好一阵弹劾,但其实并不是太过在意。
毕竟是不在老家侵占几亩田啊?
可徐家竟然还暗中握着一座朱氏布行!
仇富的心态,已经在人们的心中生出。
而朱七则是继续说:“去岁秋冬,江南十二州府清退田地之风盛行,南京各司官员以不法贪墨、以权谋私归案,已在京中审查。松江府过往多被徐、孙等人家欺压剥削之民,皆怀恨意举告,亦有欲赴京告御状之人顾绍,沿漕河北上,欲告徐家嘉靖四十三年诓骗延误转运颜料银事、侵占其家田产、其母气绝而亡之事。”
好了!
现在竟然闹出了命案!
徐阶已经如芒在背,将头低的更低。
就连严讷也不由的退后了两步,似乎是想要借此表明,自己是在与徐阶划清界限。
最终,朱七沉声说道:“松江人氏顾绍,沿漕河行至徐州,遇漕河水闸,忽有两淮盐司主事、兵丁差役阻拦登船。以顾绍犯夹带私售食盐之罪,将其缉拿入囚车,欲押回扬州定以死罪,行杀人灭口之事。臣等事先探明,沿途寻找,终阻犯官孙克弘将行恶事,保住那举告之人顾绍。今,臣等审讯完毕,查证无误,人证物证据呈。”
孙克弘案,到此彻底明了。
侵占田地无度。
剥削百姓致死。
公器私用害人。
肆意草菅人命。
种种罪名,哪一条都足以定下死罪,更何况是这么多的罪名放在一起。
而和孙家勾连在一起的徐家呢?
还有徐家的当家人徐阶。
可不要忘了,按照锦衣卫的说法,那顾绍是要入京举告徐家的。
孙克弘和孙家出面阻拦人家,还要将其治以死罪。
就算徐家不知道,徐阶也罪责难逃。
更不要说,徐阶可能是知情的。
一个奸党的罪名是怎么都逃不掉的!
虽然皇帝还没有开口说话,降下圣言。
但人们已经很清楚。
徐阶完蛋了。
徐家也要完蛋了。
虽然此时宫中寂静无声。
然而人们却只觉得有惊涛骇浪在耳边作响,天空中更有阵阵惊雷。
一场事关朝堂权柄更迭的转点,似乎就这么悄无声息的降临了。
终于。
在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后,一声轻叹打破了万寿宫的寂静。
嘉靖默默一叹,放下手中的供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