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光早尽却无雪,漫山遍野的枯枝败叶。西风微凉,吹得湖面皱皱巴巴,像一锅没好生捏褶的包子,还蒸垮了。
青禾忽生感慨,“不愧是书香传家,斗鸡眼比石头脸有眼色得多。难怪父王喜欢与梁尚书议事。”
楚凡听不下去,“人家刚送了住处给你,还叫那么难听的绰号,有点儿过分吧。提防他怀恨在心。”
青禾冷冷一笑,“你知道什么?我小时候便这么叫他,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只因为这双眼睛,生得像其祖父与父亲,他在家中得到不少优待。”
幸亏梁红叶不这样,否则,不知洛云作何感想。
楚凡绕湖边踱步,原来是个死水湖泊。完全是附近山上水流汇聚而成,如今秋冬时节,鲜少落雨,湖水恐怕日渐消瘦。
远处山脚,一队衣甲鲜明的兵士,正沿途埋放木桩。间隔数丈便埋一根,彼此以绳索牵连,定是围场。
那些被打发入城的宫女与侍从十分机灵,大盒小罐带出许多吃食,讨好公主殿下。
其中正有她心心念念的烤肉。洛青禾欣喜不已,命苍荷重赏。
楚凡在车上吃了半路,睡了半路。此时根本不饿,随便应付吃些。
炽焰城,翠衣巷。
花魁房内,齐鸣渊正襟端坐,探出单手摆弄桌上器具,烹茶分果。
叮叮咚咚!
屏风后,红酥手捻风弄弦。
齐公子闻音知意,将茶具乃至糕点摆出奇怪造型,起身离去。
茶盏时间,一曲终了。
玉人自花屏之后踱步而出。来到桌前,凝视半晌,漫不经心轻撞桌角。
稀里哗啦,散落满地。
门外侍女闻声,急忙入内收拾。
那弹琴的姑娘换了张桌子,提笔写下一纸信笺。
不见署名,随意叠了,塞入细小竹筒。借开窗通风的档口,随手丢弃。
细竹筒被衣衫褴褛的乞丐寻到,如获至宝。
他欢天喜地跑到相邻胡同里,找到卖馄饨的摊子,问摊主换了一个银币,一大碗馄饨。
摊主收起竹筒,为乞丐盛满一大碗,另有汤与咸菜赠送,分外慷慨。
入夜时分,清风关内。
国主行宫,正在举办宴会。
除洛氏父子六人,还有各部廉洁官吏,以及各家公子仕女与会。
国主略讲几句勉励众人之言语,随意吃几口菜,饮几杯酒,提前离场。
回寝殿的路上,洛长风后知后觉,“怎么不见青禾?”
内侍总管亦步亦趋,堆砌满脸褶皱,笑呵呵回道,“派去的人被打了回来。公主殿下正在兴头上,不敢再请。”
洛长风心生几分好奇,“何事如此高兴?比孤王的宴会还重要?”
总管谄媚道,“倒是不重要。不过却是个稀罕玩意儿。林楚凡陪着公主在湖上滑雪橇呢。青禾公主鲜少见雪,好奇心重,有些贪欢。”
国主眉梢微挑,“水上滑雪橇?什么路数?”
总管轻缓比划起来,“林楚凡机灵着,命冰熊将整个湖面冻住。更扯来两匹马来回拉扯。公主笑声如铃,数十丈外都听得见。”
洛长风哑然。
宴席厅里,歌舞不断,你方唱罢我登场。
没了国主威压,众人活泛起来。各部官员自寻目标,勾肩搭背,互通有无。
公子仕女们纷纷起身,寻找谈得来的伙伴拼桌。
酒酣耳热中,不顾男女之防。
上首处,几位王子仍在守礼,吃喝相对斯文,鲜少有人敢来此叨扰。
四王子身宽体胖,率先起身,向兄弟们敬酒,“这次围猎,我不大看中那奖赏。倒是这结果值得一猜。小弟在此开盘,赌围猎魁首。诸位兄弟可愿捧场?”
当先一人轻笑,“四弟如此雅兴,愚兄自然奉陪。我便堵三弟胜出,压我那套紫玉笔洗。”
兄弟几人侧目,第一个接话的竟是屡屡遭受训斥的洛云殿下。
有他带头,其他人不再绷着。
二王子放下大碗,猛拍桌子,震得碗筷跳跃,“我能压自己胜出么?我压一匹赤云驹。”
洛奇笑呵呵点头,不知何时取出一套纸笔,刷刷记下。
洛涛压完,老三站起,“我压大哥胜出。赌注么,我排练那些玩意儿难登大雅。便压戏院的地契。”
洛安低头迟疑稍许,“我……也压二哥胜出。压一尊珊瑚镇纸。”
洛奇哈哈一笑,拎着纸笔下场,“诸位稍坐,我去开盘也。”
挨桌扫过,竟一个都未落下。
洛云端杯,假意品酒,偷瞄兄弟几人反应。洛宣取出纸笔临场描摹画卷。老二依旧贪杯,老五唯唯诺诺。
最终,他将目光停在了下场的洛奇身上。
场下十分热闹。
一黑脸公子披着月白长袍,瞪着一对儿大眼满场扫视。
另有一同款墨色长袍公子,白面小眼,正在一桌仕女边上驻足,似乎邀请什么人。
远处,一身白衣,身绣红梅的女子,正拄着下颚,愣愣凝视那小眼公子。
终于,仕女桌上某位红裙女子,被问得不耐烦,提起一壶新酒,起身向上首而去。
陈清霜旁观一切,恼恨拍桌,不慎撞倒酒杯。
“哪里来的登徒子!胡乱拍个什么?”
清霜闻声扭头,便再也挪不开眼睛。
骂人的女子身着青色长裙,周身绣满整树白梅,如花似雪。
她脸色稍暗,许是青衣衬托所致,不至于黑。
那女子见清霜发愣,怒气更甚,取过一杯酒迎头泼在脸上。
陈清霜这才回神,“敢问这位黑脸姐姐是哪家小姐?在下陈清霜,这厢有礼。”
青衣女子闻言一愣,酒杯跌落,“你,是陈清霜?那该是个女子才对。”
清霜见左右无人,一把捉住对方手腕,拉回胸前按住。脸上闪过诡异坏笑。
触手柔软温热,青衣女子脸红,使劲儿抽手不得而出,急得眼角泛起泪花。
清霜连忙放手,“姐姐莫哭,大家同是女子,泼一杯酒并无要紧。若觉得对我不起,让我泼还了便是。”
那女子并不上当,“想得美!你个女扮男装的坏家伙,为何无故拍桌?”
陈清霜借机贴身,指着人群说道,“那边那个小白脸子,把人气走的那个,是我哥!我恼他眼色不佳,明显身后那个梅姐姐更好,他非粘着梁红狐。”
那女子不服,“呵!你的眼色更不佳。梅映雪哪里好?不就比我白些!”
青衣扭头便走。清霜小步追上,二人推搡拉扯一阵,闲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