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先生转身回到屋里,关好门,锁上,拉了一把凳子低头坐下。
“别怕,他们还是人,只是尚未恢复人形。”支庭山右手伏着尚先生左肩解释。
这突如其来的一只手,吓得尚先生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支庭山起身捡起凳子,扶他坐了回去。
尚先生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后摇晃,浑身都在发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早知道就躺在床上发一晚上呆也好啊。”尚先生流着冷汗,自言自语了大半天。
支庭山右手拿着一支银制雕花杯,抿了口继续说道,“我来跟你们说下后续要注意的地方,接下来,一定要把我说的每个标点符号都刻在脑子里!忘记一处,你们将性命难保。”
“这间屋里除了我,都是长生不老之人。吃过鱼的人,人体和鱼体合二为一,力大无穷,智慧无限,超脱凡胎肉体所能承受的一切。
但请务必牢记,你们每隔十年必须吃掉一个活生生的人,方可存续人形,否则鱼体会从体内把你们吞干抹尽后大开杀戒。
别说是一座城池,一个国家,一个颗星球都将覆灭。不要心存侥幸,类似的事件曾发生过,待到异变之时,你们几个也将成为它的下饭菜。”
支庭山缓了缓,拿起银杯又喝了一大口,“只喝了汤的人无法永生,但能比常人活得更久。没有任何天赋,也不用吃人。但此生只能吃素,荤腥万万碰不得,否则就如那些船员一般,化为一滩血水。”
“必须吃人吗?”一只八眼鱼头的胡须扭动起来。
“平时想吃什么吃什么,十年之期一到,必须吃活人。”支庭山的回答斩钉截铁。
“你担心什么,又没让你上街吃人去,我衙门里关押的死囚可多了去了,随便抓个吃就完事。”
巨型鱼鳍在空中一顿乱挥,“再说了。十年还远着呢,我话撂这儿了,到时候你们要是没人可吃,都可以来找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可当真?谁知到时候你会不会摆我们一道!”鱼人们你一句我一句吵了起来,唾沫星子和粘液满屋横飞。
“就是啊,十年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不说别的,那个时候你有没有当差都说不准啊。”
“我这是家族产业啊,祖上十几代可都是干这个的...”
“都给我住口!要吵你们回去吵,别在这耽误我时间!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批鱼人!”
没等八十爪鱼怪说完,支庭山严声令喝这些怪物。空气顿时安静下来,给尚先生也吓了一激灵,差点灵魂出窍。
“最后一点,要提前做好食人计划,切不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吃人,否则引来咕噜咕噜,直接魂飞魄散,毫无生还可能。”
“这又是个啥?”
“一会泡泡一会咕噜一会麻辣,火锅呢这是。”
“咕噜咕噜是干嘛的?”鱼人你一嘴我一嘴地插着话。
“相传数百亿年前,众佛与众魔展开了一场世纪交战,尸骨遍地,生灵涂炭。有说是光明佛为了消灭黑暗佛;有说是佛为了提高自身境界而吸收魔的能量;有的说佛为了拯救苍生而消灭魔物...
一时间,众说纷纭,我也只是一介凡人,不知其中奥义。能确定的是,众佛发了大愿创造出抗魔的神圣物质,与你们一样不老不死,且有异能。
它们在人世间干着普通人的工作来隐藏本职属性,专职猎杀世间一切魔物。你们虽有超脱常人的能力,但没有火眼金睛,无法用肉眼分辨其真身,所以行事必须小心谨慎。”支庭山白了他们几眼,解释道。
“嗷——呱——。”鱼人似懂非懂地应和。
“好了,就这些,还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支庭山把酒全灌进肚里,“散会。”
鱼人们颤颤巍巍地接连离去,在桌椅地上留下一滩又一滩粘液。
尚先生低着头,双目无神地啃着右手食指,发黄变窄且满是竖纹的指甲盖都啃秃了。绷紧的双唇固定住竖着的指头,上门牙机械地上下磨合,直到指甲里的肉都啃到翻出来,仍没停下咬动的牙齿。
“伢啊,有什么心事都可以说与我听。”海浪的气味迎面而来,一双粗糙干裂的大手把尚先生神游的思绪拉扯回来,“任何事都可以。”
尚先生的上牙紧紧咬着下唇,下巴抽搐着泪如泉涌,尚先生侧过身去双手猛地抓住面前的双腿,拳头不由自主地乱捶。
所有情绪在此刻倾泻而出,尚先生不想再装作无事发生,不想再笑嘻嘻地面对操蛋的生活,不想再当和事佬,不想再面对这无法懊悔的现实...
支庭山轻轻抚着他的后脑勺,任凭泪水肆虐。待情绪平稳些后,疲累席卷而来,尚先生身体瘫软,晕了过去。
几个月的时光弹指一挥间,明明是相同的里程,回程之路总觉得要快许多。比起来时压抑枯燥的氛围,回家之旅显得格外轻松。
尚先生和船员们朝着海水放肆甩尿、面对鱼群编撰它们的前世今生、对打捞上来即将成为食材的鱼念往生咒,希望它们来世能投个好胎,至少不在畜生道轮回...
谈笑间,船在码头稳固地抛锚,停靠。
临别之际,尚先生给支庭山写了封长信以表感谢之情,祝愿日后旅途平安,短暂告别后便下船回家了。
尚先生远远地望见木门上交叉贴着两张长长的白色封条,这一看不得了,家被封了!尚先生不由分说,赶紧到邻居家问询。起初邻居们避而不见,尚先生死缠烂打才得知事情原委。
就在尚先生乘船离去后的第三个月,哥哥们得了一种罕见的传染病,从发病到死亡不到五天的时间。没有一个大夫敢来看病,邻居都吓得连夜搬走了。
尚先生瘫坐在一颗枯木上,想着哥哥的一点一滴,他们生前乐于助人,百善孝为先,可死后尸骨荡然无存,连个像样的坟墓都没有。尚先生这一坐就是整整一天,他想通了,决定去流浪。
不知走了多久,尚先生寻到一处山头,找到一间破败的茅草屋住下。
屋顶早已破败不堪,只听到腐朽龙骨的低鸣,满地泥泞的哀嚎。
尚先生毫不在意,他什么都不需要,即使一周不进食也能做到力拔山兮气盖世,再也不愁赚不到钱了,可身边再也没有能说上话的人了。
一日,天空电闪雷鸣,滂沱大雨从天上泼洒下来。尚先生失了魂一样盯着前方的幽溟森林,腿不受控制地往前挪动。他没想到的是,森林的另一边竟有如此清净之地,与狄叔一见如故,便在隔间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