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喝下那碗汤后的半个月里,尚先生噩梦连连,梦境中破裂的碎片恍恍惚惚,时常对幻境和现实的边界感到模糊。
尚先生依稀记得巨大的腐蚀鱼头张着血盆大口,露出层叠獠牙,而目标是他的屁股。
它追,他跑。
它再追,他再跑。
它穷追不舍,他在劫难逃。
奔到筋疲力尽方才惊醒过来,尚先生茫然看向四周,狭窄的床铺让他稍稍安心了些。没有臭鱼烂虾,没有腥臭腐蚀,这才确认已逃离梦魇之牙,身心已百般疲累。
晚上睡不好,白日里无精打采,干活也老出错,尚先生挨了不少训斥,发觉就寝更加困难了。
支庭山和船员们倒是精神的很,与平日里并无异样。
除去睡眠问题外,尚先生饭量逐日递减。平时三餐少一餐都饿得没力气干活,现在吃一餐即饱,只是一闻到鱼腥味便狂吐不止。
三哥给的药草早已喝完,浑身上下里里外外的随机性疼痛抽搐,折磨得他日夜难眠。加上梦魇侵扰,每日只能靠断断续续的小憩来保持清醒。
时间流逝,尚先生腹部的胀痛感日渐缓解,近几日疼痛完全消失了,老寒腿也能在甲板上跑圈,甚至连切掉的双蛋也奇迹般的长了出来。
身长倒是未增一寸,身体细胞永远停留在年轻力壮、朝气蓬勃的二十二岁。尚先生如获新生。
尚先生不论何如何都会把事情往坏了想,但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必定有巨大的副作用和隐患。可令他不解的是,目下情况都是正向效用,副作用尚未可知,未知的焦虑在心头猫抓。
夜深人静时,只闻海浪潮涌,万千思绪如沸水不断翻腾。
尚先生只是喝了点汤就如同置换了身体般,那些吃了鱼的人又会怎样呢?
自打回到船上,富人们未曾露过一面,没有一丁点消息,尚先生的任务只是按时送饭取盘。工作而已,没必要好奇到把身家性命搭进去。
又过了半个月,尚先生的身体状况方才稳定下来,他不能表现出与之前的行为有任何不同,该咳咳,该歇歇,游刃有余。
甘师父教他的保命三件套——非礼勿视,非礼勿闻,非礼勿言。
直到一日傍晚,尚先生如往常般在甲板上吹着海风。突然,一声浑厚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吓得他一激灵。
“小尚,明日子时到客房来。”还没回过神来支庭山已不见踪影,心中无数的疑问希望明日可以得到答案。
忙完后,尚先生回到床板躺下,头一挨着枕头即刻入睡,这一夜的梦境无比清晰。
“快!快来拉一把!”破衣烂衫的船员们双脚向前着力,身体向后四十五度弯曲,双手一前一后抓着快弯到九十度的鱼竿,满头大汗地朝鱼竿的方向大喊,“快一点啊!磨蹭个屁啊!”
他们在跟谁讲话?
环顾四周乌漆嘛黑一片,没有船,没有海,只有脚底踏着的一块破旧木板。
黑水快速上涨,逐渐漫过小腿,却未沾上皮肤和衣物。看来这片区域只有这些人,应该是在叫尚先生。
“欸!来嘞!”尚先生疾走过去帮船员们扶助鱼竿,拖住这条鱼。
“一!二!一!二!”大家齐声喝喊为自个儿打气鼓劲,使出浑身解数,勾上的鱼仍旧纹丝不动。
尖钩刺中了它黝黑的背鳍,疼痛刺激它拼命向前冲刺,试图全力挣脱扎入肉里的异物。它甚至把木板往前直拖了几百米。
跑到一半忽然减速,沉下去的鱼身从水里慢慢浮上来,背鳍划过的水面一分为二。
光滑的鳞片在黑暗中闪耀,圆鼓鼓的玻璃珠里冒着愤恨血光。
太美了,尚先生被此情此景迷得神魂颠倒,伸出手摸了一把,它恰巧趁鱼竿受力变少之时,向右侧急转扑出水面扯开了鱼竿,鱼钩死死地扣在肉里,长杆被它甩到身后。
尚先生猛地摔倒在船板,黑血从掌心中喷涌而出,鱼却不见踪影,水面平静异常。
尚先生赶紧起身爬过去看船员的状况如何,只见黑色的瞳孔瞬时扩大,脸部和身体皮肤开始溃烂化脓,露出根根白骨。尚先生吓得粗气直喘,往后猛退一大步。忽然之家,鱼从水中直出,张开黑血大口冲出水面,连人带板吞了进去。
尚先生无法控制地往无底洞里坠落,船员的身体一块块砸下来,像是失去链接的积木,分离,瓦解。
扑通一声,尚先生脑袋先砸到地面,整个人无力地瘫在地上,还没等他起身,一片片冰锥从天而降刺穿胸膛。
“哈——哈——”尚先生惊醒,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梦魇。只得大口吸入氧气来维持身体的机能。
尚先生低头看看前胸,身上的衣物都能拧出水来。
睡肯定是睡不着了,船员们倒是鼾声如雷。尚先生起身看了眼漏刻,将近子时,双腿不自觉往客房走去。
一条昏暗火光夹杂着阴影射了出来,依稀听到几句含糊不清的声音。
尚先生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抗拒进入这间屋子,冰凉的双手颤抖着。
“进来吧。”支庭山的声线犹如魔音穿耳。
尚先生低着头推开门。
“嗷——”尚先生一屁股撞到地上,连滚带爬撒腿就跑。
“回来!”一声怒吼把尚先生钉在原地,“没事的,过来吧。”支庭山的怒吼有些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