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四下安静,无一人打扰,亦泠还是觉得自己听错了。
她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眼前那两个模糊的人影。
死寂的?夜色里,即便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也格外清晰。
利春说:“可若是被朝廷知道了……”
“朝廷不?会知道?。”
谢衡之笃定说道?,“悲田坊拥挤杂乱,若是深夜走?水,也合情合理。”
每一个字,亦泠都能听懂。
可落在她耳朵里,只绝不?是血肉之躯能说出?来的?话。
许久,才?从唇齿间挤出?一句话。
“谢衡之……你在说什么?”
嘶哑微弱的?一道?女声,让黑暗中两个人都倏然一僵。
谢衡之猛然回头,看见了亦泠模糊不?清的?身影,立刻道?:“你怎么出?来了?”
不?等?她回答,又立刻朝利春抬了抬下巴。
利春转头便向亦泠走?来:“夫人,您先回去歇着,大人他这边……”
见亦泠愣着不?说话,他低头,看见她手里竟然拿着谢衡之的?披风和一碗热腾腾的?汤药。
“这是给大人的?吗?”利春还想着缓和气氛,从亦泠手里拿过了披风和汤药,岔开话题道?,“属下会让大人喝药的?,您别担心,这里风大先——”
“你说的?消除瘟疫的?办法就一把?火烧了悲田坊,”亦泠根本没注意利春说了什么,定定地看着谢衡之,“你要烧死所有染病者,是吗?”
谢衡之没有打算回答她,低声道?:“你先回去,明日我再?……”
话没说完,耳房旁又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
“谢大人!”
三个人齐齐朝那边看去。
黑暗中,章夫人停在了距谢衡之三丈远的?地方?便走?不?动了。
她浑身都在颤抖,声音里充满了震惊与恐惧。
“您、您要烧了悲田坊?”
算上跟在章夫人身后的?春叶等?婢女,原本空荡荡的?角落突然挤满了人。
谢衡之的?脸色沉得发黑,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索性不?掩饰了。
“是。”
听到?谢衡之肯定的?回答,章夫人眼前一黑,“扑通”一声跌坐到?了地上。
仿佛是痴傻了,两眼空空地盯着谢衡之的?衣角。
“你是疯了吗!”
僵硬许久的?亦泠在听到?谢衡之的?肯定后,一声怒斥划破了夜色这层遮羞布,“悲田坊里躺着多少染病的?老百姓,你不?想着医治他们竟然想一把?火烧死他们?!”
发现?亦泠情绪骤然激动起?来,利春心想大事不?妙,得赶紧带她走?。
结果他刚转了个身,又见章夫人哭喊着跪爬到?谢衡之面前扯住了他的?衣角:“大人您不?要烧啊!不?能烧啊!悲田坊里躺着那么多老百姓,他们都是可怜人啊!”
利春想着得赶紧把?章夫人拉开,谁知一旁的?亦泠又骂了起?来:“你连病因都没查出?来,甚至连真正的?染病者都没有瞧过一眼,便想着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可真是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哎别骂了别骂了!
利春一个头两个大,正想着如何摁住亦泠,那边的?章夫人又用力磕起?了头。
“大人您不?能烧啊!有救的?,他们一定有救的?!您去请太、太医,对!上京的?太医一定能治好,您去请太医吧!”
“我是奉命来解决瘟疫之患,不?是来当菩萨的?。”
终于,谢衡之给出?了自己的?理由。
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几乎所有人都被?震慑得如同?石雕。
而?他只居高临下地瞥着跪在他面前的?章夫人,平静又冷漠地说,“人各有命,不?必为了这些?人浪费更多的?人力物力。”
话语落下,四周寂静。
利春还没回过神,只觉自己那端着茶水的?右手一空——
亦泠手一扬,将滚烫的?汤药连带瓷碗砸向谢衡之。
“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谢衡之虽然偏了头,却没能躲开了迎面泼来的?汤药。
浓稠的?药汁顺着他的?脸颊流到?了衣襟上,看着狼狈不?堪。
但他并?未发作,只是紧抿着唇,下颌微颤。
利春眼一闭,额间突突跳了起?来。
连呼喊不?止的?章夫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慑住,僵在了原地。
唯有亦泠还在指着谢衡之的?鼻子骂:“你果然是个不?把?别人的?命放在眼里的?畜生!亏我还以为你真的?会救松远县的?百姓,结果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个杀人放火不?眨眼的?恶——”
谢衡之一记眼光递给利春,他终于从混乱中醒了神,一把?将亦泠她拽走?。
骂声渐渐远去,到?了厢房外,被?利春钳制着的?亦泠不?依不?饶地乱蹬着双腿,仿佛想和谢衡之拚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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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三刻,正是一夜之中最为安静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