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上前躬身陪笑,道:“大暑热天,母亲有何生气,亲自走来?有话只该叫了儿子进去吩咐。”贾母听说,便止住步喘息一回,厉声道:“你原来是和我说话!我到有话吩咐,只是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却叫我和谁说去!”贾母登场避而不谈打宝玉之事,先给贾政扣了一顶帽子“不孝”,这一句话就戳中了贾政的软肋,为官者最害怕的就是“不孝”二字。
贾政也听出了其中的含义,忙跪下含泪说道:“为儿的教训儿子,也为的是光宗耀祖。母亲这话,我做儿的如何禁得起?”做官之人“忠”是第一位,“孝”是第二位,但别忘了还有一句话叫做“家国天下”如果你在家都不能尽孝,又怎能为国尽忠呢,所以“不孝”的帽子扣下来贾政也是禁不起,赶紧跪下来解释。
贾母自然也是不依不饶,啐了一口,说道:“我说了一句话,你就禁不起,你那样下死手的板子,难道宝玉就禁得起了?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是怎么教训你来!”说着,也不觉滚下泪来。其实贾母也怀着自己的心事,贾政一提及训儿子,触景生情也让贾母想起了自己的夫君,她现在也是夫死从子,如果贾政的父亲活着可能自己也不用如此生气了。每个人都是因宝玉挨打而来,来了之后却又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这恰恰是作者厉害的地方。
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贾政也是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只能陪笑道:“母亲也不必伤感,皆是做儿的一时性起,从此以后再不打他了。”贾政这句话一下就把宝玉未来的教育权给交出去了,这也就预示着无论将来宝玉如何胡闹,贾政都不能再打他了,这也是“母权”权威下做儿子的一种妥协。
虽然贾政如此说,但贾母还是没有打算放过他,冷笑道:“你也不必和我赌气。你的儿子,我也不该管你打不打。我猜着你也厌烦我娘儿们。不如我们早离了你,大家干净!”说着便命人去看轿马,“我和你太太、宝玉立刻回南京去!”贾母的这一招也是够狠,既然你看着我们不顺眼,那我们就走,你就和你的妾室好好生活吧。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儿子逼走母亲,那可是“大不敬”的问题,堂堂皇亲国戚家里出了如此丢人之事往小了说那是给家族蒙羞,往大了说那可就是给朝廷抹黑,真就成了大事了。
这还没完,贾母又叫王夫人道:“你也不必哭了。如今宝玉年纪小,你疼他,他将来长大,为官做宰的,也未必想着你是他母亲了。你如今到不要疼他,只怕将来还少生一口气呢。”这番话分明就是指桑骂槐了,意思就是告诉王夫人你也不用心疼宝玉,我从小也疼我的儿子,可如今竟把我气成这样,还是说给贾政听的。
贾政听说,忙叩头哭道:“母亲如此说,贾政无立足之地。”贾母冷笑道:“你分明使我无立足之地,你反说起你来!只是我们回去了,你心里干净,看有谁来许你打。”一面说,一面只命快打点行李、车轿回去。贾政苦苦叩求认罪。
贾母还是很心疼孙子的,也知道这顿打不比往日,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抱着哭个不了。这时候有丫鬟、媳妇上来要搀宝玉,凤姐便骂道:“糊涂东西,也不睁开眼瞧瞧!打的这么个样儿,还要搀着走!还不快进去把那藤屉子春凳抬出来呢。”众人听说连忙进去,果然抬出春凳来,将宝玉抬放凳上,随着贾母、王夫人等进去,送至贾母房中。
在办事周到方面谁也比不过凤姐,这么短的时间凤姐就能想到用藤屉子春凳来抬宝玉,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凤姐脑子里的弦永远在线。宝玉被抬进了贾母房中,并不是送回怡红院,可见贾母这是给孙子上了个保险,这倒是颇有现代爷爷奶奶的风范,所谓的“隔辈亲”。
宝玉挨打之事暂且告于段落。王夫人这边还是念叨着贾珠,从始至终她都在考虑着自己的位置和未来;贾政被贾母训斥后,也后悔不该下此狠手;贾母依旧含着眼泪把跟进来的贾政撵了出去,到这里这段风波也算逐渐平息了。
从“宝玉挨打”到“贾母训儿”大家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有关心过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有的只是伦理和威严去判断一件事情。贾政仅凭忠顺王府和贾环的几句话就动起了板子,贾母不管三七二十用“母权”胁迫贾政乖乖就范,我想这其实就是作者想要揭露和批判的东西,那些所谓的伦理道德掩盖住了真相,那些凌驾在真理之上的感性让人昏了头脑,如果每个人都能冷静下来理性去分析,第三十三回的故事就不会发生了。那些“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如果成了钳制思想的东西,人们就只能承受通过感性判断所带来的后果,那不是一种教导,反而是一种教条。
宝玉算是被救下来了,听闻其挨打大观园里的人也纷纷前来探望,那又是怎样一幅众生相呢,欲知后事如何,且看《红楼梦》第十四回“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错里错以错劝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