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赌约,东都再见。◎
大雨滂沱,洛婉清从扬州疾行而出,她不敢多想,不敢停留。
她只要有片刻休息,就会想起在姬蕊宫的时光。
她才发现,自己很多事,都记得很清楚。
譬如地牢中谢恒的血腥气,譬如他一拳一拳捶打在墙面的声音。
又譬如他曾经对她说,其实他生来一身脾气,吃不了苦,受不了罪。
明明这个人,生着钢筋铁骨,连谈论生死,都能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别人之事,张口闭口难辨真假尽是谎言,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他来,她能想到的,却都是他崔恒那一面鲜活的模样。
那是独属于洛婉清的谢恒,她知道那是个幻影,却一直留在心间。
行路半个时辰,天便彻底暗下来,洛婉清见雨势太大,算上吃饭的时间,也的确该寻一个地方休息,便往官道外拐了出去。
出去不久,便见一片竹林,竹林中一家小院正亮着灯火。
洛婉清牵好马匹,上前敲门,就见一个老者打开门来,有些看着洛婉清道:“姑娘何事?”
“老伯,我行路至此,想借地避雨,”洛婉清从钱袋中拿出一块碎银,“不知可方便?”
“避雨倒是可以,”老者转头看看小院,“但我这小院是用来出租,今日只是过来打理,姑娘要是用饭,只能随老朽去不远处家里了。”
“不劳烦。”
洛婉清摇头,只道:“那我租借此院一夜,稍作休息即可。”
老者闻言有些诧异,低头看看她手中碎银,迟疑着收了钱,只道:“姑娘这些银两,租借一月亦可。”
“我赶路,不妨事。”
洛婉清摇头,老者转身让门,递给洛婉清一把钥匙:“这么着急?姑娘是要去东都有急事吗?”
“去投奔亲友。”
洛婉清没有说实话,老者点点头,放心下来,只道:“不是告状就行。”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顿,不由得回头道:“老伯这是何意?为何不是去告状就好?”
“姑娘看上去便身娇体弱,若是告状,哪里吃得了这个苦?”老头叹息了一声,“之前我也遇到过姑娘这样行色匆忙的女子,她就去东都告状,还带了个随从,后来随从回来,我便听闻,她去敲了东都登闻鼓,但击鼓升堂前,需打三十大板,这姑娘,活活打死了。”
洛婉清闻言愣住,老伯摇头:“求个公道固然重要,但还是活着要紧。姑娘这身板,怕是挨不住板子。”
说着,老者从门边拿了雨伞,侧身道:“姑娘先休息吧,我去备菜。”
“等等!”
洛婉清惊疑未定。
她脑海中突然想起午时离开前,谢恒说的话。
“监察司司使上刑前需通报监察司,由监察司许可。”
他知道的!
洛婉清一瞬间意识到,他其实知道她的打算,知道她要去东都,敲登闻鼓告郑平生。
所以他特意提醒她,监察司使上刑之前需要通报监察司,这是在告诉她,如果顺天府要打她的板子,那必须先经过监察司的同意。
他知道,为什么还要放她走?
是她去敲登闻鼓就在他算计之内,还是因为其他?
如果是故意放她走,又为什么提醒她?
她猜不透他。
可既然猜不透,那就去回去找他。
洛婉清一想,便立刻关上大门,重新解开马绳,翻身上马折了回去。
她一路驾马疾行回去,穿过穿过扬州城街道鼎沸人声,回到谢府。
谢府在夜色中安静如死,洛婉清算了算时间,知道谢恒此刻应该已经去密室闭关。
她从后院悄无声息潜入,扫了一圈后,确认后院依旧只有朱雀一个人看守,她想了想,便又折回大街,买了些炮仗和香,带回谢府,将炮仗挂在后院外的树上,香横过一小节,加了些易燃的宣纸,和炮仗呈“十”字绑在一起。
这样一来,等香烧掉交点处,便会点燃宣纸,宣纸点燃引线,炮仗自然就炸起来。
洛婉清架好炮仗,便等在窗外,等了没有片刻,炮仗炸响而起,朱雀急掠而出查看情况瞬间,洛婉清瞬间开窗翻进屋中,震天炮仗声中,打开密室大门,急急冲了进去。
密室大门开而又合,整个房间瞬间陷入黑暗,洛婉清点了灯火,从高处一跃而下,刚刚落地,就听上方传来朱雀急切之声:“公子,有人潜入,您可安好?”
洛婉清持着灯盏回头,看向不远处的谢恒。
两人在黑暗里对视,只有一盏灯照亮房间,谢恒在灯光尽头之处,绵延至黑暗之中,而洛婉清却是在最亮的地方,静静看着他。
他双手被玄铁锁死,身上衣衫凌乱,被汗水浸湿,玉冠歪斜,发丝凌乱,肤色如雪,眼角双颊却染了些不正常的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