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喘息着看着洛婉清,洛婉清见汗水从他额间滑落,不由得收紧手指,随即就听谢恒喑哑开口,大声回应朱雀:“屋内无灯无人,去他处搜寻。”
屋内无灯是谢恒与朱雀确定无事的暗号,朱雀一听,便放下心来,应声之后,转身离开。
等朱雀脚步声传来,谢恒才抬眸看向洛婉清。
过了好久,他轻轻笑开,却似乎早已预料一般,温和道:“衣冠不整,狼狈见卿,让司使见笑。”
他说狼狈,可神色从容,仿佛身上那些挣扎过的痕迹不属于他,不见半分难堪姿态。
洛婉清端详着他,不由得道:“你……开始戒药了?”
“是。”
谢恒答得坦然:“千秋方才给我服用过压制曼陀罗的药物,但这种药物刚入体内时极为霸道,为减轻疼痛,千秋给我最后再服用一次曼陀罗,等克制的药物彻底消解之后,它会抑制这些时日对曼陀罗香的依赖。”
但以曼陀罗的强势,抑制过后,也极为难熬,所以将他锁在这暗无天日的小屋,在这不见人处单独戒断。
洛婉清听着,心里有些难受,她看着谢恒面色,忍不住上前,轻轻触碰上他额头。
她一碰,谢恒整个人便紧绷起来,他面上不显,洛婉清冰冷的手掌压在他滚烫额头上,成为他此刻仅有的慰藉。
“你知道我去做什么?”
洛婉清确认了他的温度,又收回手,站在他面前,垂眸看着他,轻声道:“你告诉我监察司司使行刑之前,需要得到监察司同意,是你知道我要去敲登闻鼓。所以你让朱雀特意告诉我消息。”
朱雀再年少,毕竟也是监察司四使,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随便告诉她其他案件消息?
是她一时情急,被冲昏了头脑。
现下想来,是谢恒早让他告诉她。
“你知我会回来?”
“我不知道。”
谢恒贴着她的手掌,艰难上下挪动了一下喉结,吞咽下分泌过多的涎液,沙哑开口:“我不知道你会去东都,还是回来,我只是在等。”
“等什么?”
“等结果。”
“什么结果?”
“你给我的结果。”
“我听不明白。”
洛婉清垂眸看着他,不由得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要去东都状告郑平生,为何不拦?”
“为何要拦?”谢恒慢慢睁开眼睛,抬头看她,“你说得没错,我如今每一步,都走在你梦中既定的命运,唯一不同,唯你而已。你做的选择,才是我的转机。”
“那你为什么不选呢?”洛婉清皱起眉头,不由得带了几分恼怒,“我已经告诉你,你最后的罪名是刺杀郑平生,是兵祸司州,你为什么一定要刺杀他?你自己可以规避,你为何一定我来选?”
“我选的,都是我眼里能看到最好的路。”
谢恒看着洛婉清,语气没有半点起伏,平静如死:“我能看到的路,是你去告郑平生,不会有结果。”
洛婉清绷紧肌肉,抿唇不言。
谢恒笑起来:“你交上去的证据,会被他们毁灭一空,你的证人活不到最后,你会被他们反咬,一切都是徒劳,徐徐图之杀不了他们,你的任何举动都是打草惊蛇,哪怕是陛下都是如此。最后还是要靠非常手段。”
洛婉清听着谢恒的描述,明白他说的没错。
这些世家耳目众多,如果不是以绝对保密、突袭的方式,想靠正大光明,一层一层的公审去杀了郑平生或是王神奉,哪怕是李宗都做不到。
“那你一定要杀他们……”
洛婉清声音很轻,问出来,她就知道了答案。
谢恒听她的话,只反问:“他们不该死?”
“可是……”
洛婉清思绪有些乱,忍不住道:“你刺杀了他们,无论王家还是郑家,必定谋反,届时内乱……”
洛婉清想起上一世传闻中司州流离失所的百姓,忍不住道:“百姓何辜?”
“百姓何辜?”谢恒听到这话,轻笑出声,却是看着洛婉清,“你不想让郑平生死?”
洛婉清不由自主握紧手中刀柄,谢恒眼中带了笃定:“他陷害你全家,你自然想让他死。你现下能问出这句话,是因为你知道我会杀他。若我不杀呢?若你家的公道没有人讨呢?你想不想杀?”
洛婉清说不出话,谢恒也没继续为难她,只又问:“况且——这句话你为什么要问我呢?”
谢恒放轻了声音,凑上前去,似是疑惑:“你为什么不问王神奉,问郑平生,问孙正理,问杨淳——去问那些通敌卖国、为一己之私谋逆之人?他们该死,我杀该死之人,他们家人却要谋反,你不问他们,却来问我百姓何辜?这是什么道理?”
说着,不等洛婉清开口,他便给了答案:“因为你们知道我们会在意。”
他说的是“你们”“我们”,洛婉清便知他不是指一个人。
她看着谢恒,见他盯着她,仿佛是盯着许许多多人,一双黑金色的眼眸中是洞察人心的了然,不甘开口:“你知道,他们也知道,所以他们绑着百姓肆无忌惮。当年舅舅怕大夏百姓动荡,所以不敢反攻回东都,让十万人从天山过去,用我娘、用我崔氏,用边境万万人的性命,成就他们高床软枕荣耀加身。如今他们也是这样逼我。只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