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老友,为了这一刻,我们等了多少年。”
“四十年七个月零十三天。”
“是啊。那年,我们才十六岁。眼瞅着就老了。唉……自古美人如良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呵……等到,就不老。”
嗓音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石洞里,如同鬼魅般飘忽不定。
他们,来了。
许多年了,他们始终没有在我的真实人生里出现。却又始终出现在我每一次诡异经历所听闻的传说里,出现在每一个八族后裔的口口相传里,出现在我苦思冥想的疑惑里,出现在我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恐惧里。
圆脸,黄衫。
很奇怪……我设想过许多次见到他们时的心情,也会有“他们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念头。每每深夜,当我想到他们,总是有种在现实和虚幻里拉扯挣扎的矛盾感。以至于想得越多,头痛得越厉害。索性用一句“我不知道”自我逃避,混混沌沌睡去。
然而,当他们真正出现,当即将见到他们,当纠缠多年的疑惑即将解开,我却没有任何心情。
甚至,奉先、木利、燕子的先后死去所带来的彻骨悲怮,也随着他们的声音传入耳朵,融于血液流进心脏,化成一张近乎透明却很厚实的纱幔,把那份悲怮牢牢实实的覆盖铺平。
当所有情绪都沉入心海,消散的无影无踪时,有一种情绪,却从心海深处冒出,形成一条汹涌暗流,夹裹着大片气泡冲出海面,冲起滔天巨浪!
那种情绪,叫做,恐惧!
因为,他们的声音虽然苍老,却是我最熟悉的——我和月无华的声音!
所有的推测和疑惑,在那一刻变为我无法承受的最不愿面对的恐怖现实。
在未来的某个时间节点,不,也许就是在这窟石洞里,再过几分钟,我和月饼,确实掌握了“有限的生命穿梭于无限的空间”的方式,回到这些年种种诡异经历中的一个个关于我们存在的传说时代里。在寻找下半部《道德经》和《阴符经》的过程里,我经历了和小九几生几世的痴缠爱恋,在一次次求而不得的苦楚悲怆中,逐渐心生黑暗,终于举起杀戮的屠刀,成为千百年来,铭刻在八族口口相传的恐惧中的恶魔。
我忽然想起在武汉知晓的关于“慧雅居血案”的那段传说,月无华对南晓楼说的那句话:“你若成魔。我陪你,荡尽诸佛!”
原来,一切,都是,最真实的!
小九,那个只是出现在传说里的女孩,曾经真得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的情感里,我的哀伤里,我的故事里。
从武汉来姑苏的路上,我和月饼讨论了很久关于时间的“祖母悖论”,还曾认真地聊起“如果咱们真打不过从过去回来的黑化的咱们,索性咱们把咱们杀死,那么‘黑化的咱们’是不是就会消失”的可能性。
在服务区加油的时候,我盯着油枪,突然意识到——当汽油从油枪里喷出,不会因为油枪不存在而从油箱里消失。所以,现在的我们回到过去,那么过去就是未来。当过去的我们回到现在,那么现在也是未来。我们就算死在现在,也不会对不属于现在的“黑化的我们”造成影响。
想通了这一层,我无比绝望。
当“黑化的我们”真正出现,除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年龄、体能优势,我们根本毫无胜算。
每个人,唯一无法彻底战胜的对手,只有自己。
极度的恐惧像盘旋在海面越来越巨大的漩涡,吞噬着属于我所有和生命有关东西。我越来越疲惫,轻轻地呻吟一声,颓然低头。
那一瞬间,我的心中,冒出无比沮丧的念头——毁灭吧,我累了。
“就这样吧。我连捆在身上的绳子都解不开,还有什么好挣扎的?”
身后,巨大的石麒麟后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们在向我走来。
就在这时,我的眼角余光,瞥到了非常诡谲的场景。
李奉先已经僵死的肥硕身躯,居然动了动。他双手的食指,微微弯曲指着手腕。
脚步声一左一右越来越近,似乎快要从我身旁走到面前。我却丝毫不在意,只是认真盯着李奉先又一次一动不动的身躯。
他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会指着自己手腕?
“噗、噗、噗、噗……”
漫不经心的脚步声里透着“根本没把我当回事儿”的傲慢,在我身后大约两米的位置,一左一右立于石麒麟两侧。
我清晰地感觉到,四道锐利的目光刺入赤裸的后背,如同电流穿过的微痛麻刺感激得汗毛倒竖。我打了个冷战,丝毫没有在意即将出现的“我们”,目光死死锁住李奉先,心里泛起一种很古怪的念头。
忽然间,我好像意识到什么,眨了眨眼睛,脑子里飞快地掠过进石道至今发生的所有画面,最终定格在——木利假冒月饼用桃木钉刺入我的心肺空隙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