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画面,就像从山顶滚落进平静湖泊的巨石,激起千堆雪!
我愣了几秒钟,眼前浮现出来到姑苏,更多让我始终困惑不解的画面。这一幅幅清晰无比的记忆片段,好似排列整齐的多米诺骨牌,形成了轻轻碰触就依序翻倒的连锁反应。
我好像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转瞬,胸口被捅了一刀般的剧痛,从心脏里蔓延至全身。
木利!
燕子!
你们!
我眼睁睁瞪着他们还未僵硬的躯体,木利木讷的脸庞已经笼了一层死灰,却依然掩不住眼睛中那丝不甘心的遗憾。燕子斜歪歪地半靠着石壁,嘴角扬起一抹微笑,眼角仍是浅笑嫣然的模样。仿佛睡着了,睡着了……
他们,没有,背叛,我们!
他们,是,为了……
“啊!”内心巨大的悲痛化作哀号,冲破了喉咙!我任凭泪水充满双目,肆无忌惮地喷涌而出!
“唉……”
叹息声从我坐的石椅左侧传来,在整个石洞里回荡成让我更加震惊的话语。
“你太像你的母亲了。敏感、善良、聪明,有时又笨得……很可爱。小九,多好的女孩子,我找寻了她几生几世。如果不是为了……我们一家三口,会很幸福。我也该当爷爷抱孙子了。虽然,这不是一个最好的重逢时刻,也没有什么仪式感的记忆……儿子,这些年,辛苦你了。”
“你儿子辛苦,我儿子就不辛苦?”右侧老人的嗓音略带不满,“我可是牺牲了一女一子。没有月无华,你儿子能活到现在?”
“老友,此刻还在计较这些?”左侧老人陡然提高声调,“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儿子马上不也要死了么?正好和月无华在黄泉路上作伴。他们生前是好兄弟,死了也不能独行啊。”
“随你了。”右侧老人似乎打了个哈欠,“时辰快到了,该动手时,你莫犹豫。”
两个老人的对话,就像一道堵住洪水的巨闸,立时把我的眼泪止住。原本被泪水模糊的白茫茫视线,逐渐清晰。他们的身形、相貌,在我的眼睛里,从两道虚幻的白影,慢慢真实起来。
在我正前方大约三米距离,两个身材高大的老者,人手一根烟,慢悠悠地抽着。其中一人身形略微瘦削,穿着沙漠映着阳光般黄灿灿长衫,花白头发碎碎斜斜地遮着眉毛,细长眼睛透着冰冷漠然,笔直坚挺的鼻子勾勒着刀削般的脸庞更加立体,微微扬起的嘴角闪出一丝漫不在乎的讥诮。
当我再看向稍微壮硕些的圆脸老者,仿佛被闷头挨了一棍,木然呆滞。
我和他,长得太像了!
我们和他们,长得太像了。
如果不是他们那番对话,我毫不怀疑,他们就是三十年后的,我和月无华。
“嘭!”我的脑子就像炸了似的,完全混乱。只有一个巨大的轰鸣声在耳边不断震荡。
圆脸黄衫,不是黑化的我们!
掌握“在有限的生命穿梭于无限的时间”的不是我们!
是他们!
我和月无华的父亲!
小九,不是我几生几世寻找的千年之恋。
是,我的,母亲!
“南晓楼,我能体会你的心情。”圆脸老人抽完最后一口烟,随手将烟蒂弹飞,张嘴说话便是一幅笑模样,语气却阴森冰冷,“不过,也就是体会而已。你的生命本来就是为我们准备的。当然,我们也不会像小说里那些傻子大反派,需要把来龙去脉交代明白,让读者恍然大悟。距离机关启动还有三五分钟,好好享受你最后的时光吧。”
“废话太多。你儿子当了作家,也算是给文族添了体面。”黄衫老人扬手甩出两枚桃木钉,正中悬挂在石洞正上方水晶棺底,阴阳鱼的黑白鱼眼。
我根本不在意黑白鱼眼的变化,只是木然地盯着,我的父亲。
很多很多年了,在孤儿院长大,天生红瞳的我,从小就被视为怪物。我没有朋友,没有友情,没有看护阿姨们慈爱的眼神。我只有蜷缩成一团的影子,“探院日”躲在角落里羡慕的眼神,饭菜被抢得精光手里攥着半块馒头的午饭,熟睡时被蒙住被子拖下床饱受一顿殴打的深夜。
所以,我孤僻、怯懦、自卑、敏感。因为经历了太多欺骗、背叛,我学会了“以恶识人”,更学会了“恶以恶待”保护自己。
于是,我懂得了,只要不相信友情,不接受友情,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我在心里竖起一道高高的围墙,拒绝任何不属于我的情感。正是如此,我用毫不犹豫地冷言冷语,推开了为数不多真正想走进我内心的友情、爱情。我完全不考虑真正对我报以善意的人失望的眼神,甚至心中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感。就这样一生,无牵无挂,游戏人间,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