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祭神,夜里摆席。
婳然死死地盯着对面桌上的猪蹄,而白桃则暗自死死地盯着对面桌的驸马爷——别以为换张脸就认不出来,这故意摆在身前的霜色红缨玉佩,和留有上古遗风的举止,原来几天不见,是到下界来当驸马爷了。
然而,白桃更感兴趣的,却是驸马爷身边的那位春泉长公主。身量丰腴,面似银盘,眉目柔美,满身珠光宝气却盖不过佛相。
而真正引起白桃注意的是——她眼底那一片清澈的灰色,这眼睛,辨得清鬼神。春泉长公主似乎也在暗自打量着她。
席间,白桃起身,暗自使了个眼色,退出了筵席,驸马爷与长公主耳语几句,自己也退了出去。只留婳然一人独酌——准确来说是偷酒喝。
无聊之余,婳然暗自听着宫人所念的那些附属国及盟国进贡的各类奇珍:什么不朽青岳神木呀,什么若萤精血、芒民中目啦,什么司幽玄鸟蛋壳……
觥筹交错间,她逐渐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一种最原始的,刻入骨髓的压迫感。她想要逃离。
这时,有人坐到了她的身旁,悄无声息。一个年岁略老的男人,身穿青衫,慈眉善目,不失风雅地摸了摸胡须,笑盈盈地向她敬酒。
婳然回敬,却不急着喝酒,而是就这样看着他。这男子轻笑一声,一饮而尽,而后缓缓道:“这位道爷从何而来?”居然是亲切的楚人口音,婳然听懂了。
“夫子从何而来?”婳然反问。
“从这儿来的,老夫是本国人士。”他仍是笑盈盈。
“夫子会说楚语?”婳然眼神逐渐犀利。
“楚语?哈哈,老夫说的是旧时冬青国的官话,如今已不再流行了,罢了罢了,往事如烟!只是见到姑娘同用官话,想是老乡,故向姑娘搭讪,以疗亡国之痛。”一语未落,婳然已将一壶酒泼向了他,只听见一声哀嚎,老者倒在地上,捂着脸。
随即,婳然开始脸色泛白,因为周围开始变得虚空,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在回荡着:“好酒,好酒!好呀好!哈哈哈哈哈……”
“老者”背对着她站起,转过头,已然是一张毛茸茸的狐狸脸,似笑非笑,在婳然恍然时,又突然飘到她面前,仿佛在用千万个声音说着话:“我知道你是谁,好孩子,你太像你娘了。”
“……娘?”视线逐渐模糊,婳然开始精神恍惚。
四周再次响起诡异的笑声,断断续续,伴随着钟声。
——
子时。
守在景年宫外的侍女戴翠悄悄打了个哈欠,随即调整姿态,回望这座气派的寝宫,心中暗自不虞。
大公主和传闻中一样怪僻,生性多疑,连她们这些个亲娘安排的贴身侍女都有排斥之意,实在难办。
不过,想起身边人的传闻,大公主的多疑似乎也不难理解。先前,大公主前往春泉修行,直到前段日子才回来,随她同行的一干宫人里,最讨她欢心的便是金蝉——幽州节度使之女——据说私下里友谊颇深。
然而,此次回京,却不见了金蝉的身影,而长公主的神情也比往日更为孤冷了。
随行的人透露,她似乎是做了什么让长公主气恼的事,因而被遣送归家去了。
戴翠又禁不住打了个哈欠,又很快地调整好仪态。“公主其实也挺可怜的吧。”她暗自想着,渐渐走了神。
不远处,死神正吐着火舌。
——
婳然猛然惊醒,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白桃盯着她,对上眼后,又知趣地移开,起了身,靠在窗边,听窗外的动静。
钟敲了四下,皇宫里的氛围逐渐阴沉,宫人们行步匆匆,没人再顾得上她们。婳然惊魂未定,来到白桃身边,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白桃却让她收拾收拾,辛甘已经回去了,任务完成,现在赶紧走人。
“外面这是?”
“别问,先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