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几个人,我去侦查侦查那边战场的情况。
“如果形势不妙,就立刻转移。”
“朕也同行。”李世民走到了洞口。
“不行!”两人异口同声。但皇帝打定的主意,谁也拦不住。
李世民已经披上了一层羊皮,淡淡地说:
“侦查乃是战争第一要务。”
他身先士卒冲锋惯了,在统一全国的战争之中,光胯下骏马就战死了不下六匹。
现在危急时刻,让他坐在大后方,他是坐不住的。
更何况,这个大后方还很恶臭。
“我……我也去!”李承乾一瘸一拐地扶着墙站了起来。
这恶臭无比的洞穴他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
他宁可被铁勒人一箭射爆头,也算一种解脱。
“你?”李世民质疑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
“儿臣我……只想与父亲同进退,且我善于骑马,不会成为累赘的。”李承乾心虚地低下了头,违心说着奉承话。
李世民继续看着他片刻,点点头:
“跟上吧。”
事已至此,契苾何力也不好意思自己坐镇后方,让二圣在前线打工。
只能也披上伪装的羊皮,跟着一起离开洞穴,走进了漫天冰雪之中。
在洞外,远方战斗的声音更清晰了一些。
是从西北方向传来的。
一行四人骑着矮小的草原马,蹑手蹑脚地循着声音的来源前进。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必如此小心谨慎。
因为战马嘶鸣声、刀剑相碰声、武士呐喊声……嘈杂的声音顺着西北风,越来越响亮,很快就淹没了他们发出的那一丁点响动。
四人爬上了一处山脊,李世民侧耳静听了一会儿,指了指山脊的背后:
“是从那儿发出来的。”
他们立刻下马,将马匹在树墩子上拴好,趴在地上,用羊皮盖住头顶,小心翼翼地从山脊线的上方探出脑袋。
在皑皑白雪之上,同样雪白的羊皮能很好地遮蔽他们的身形。
山脊的另一边,是桑乾河的某条支流所冲刷形成的河谷,陡峭而深邃,长满了树木,地势非常险要。
而就在这块局促得几乎不适合作为战场的土地上,正在进行着让他们毕生难忘的战斗。
一边,是成片成片、乌泱泱的铁勒士兵,像蝗虫一样,从山谷谷底向山上进攻。
而另一边,在山林之中,星星点点地点缀着赤红的头巾。
是来自辽东的赤巾军。
是唯一向河北邻居伸出援手的仗义之士。
是李明的政治遗产。
在潮水般的铁勒军队面前,赤巾军宛如几朵不起眼的小浪,仿佛顷刻就会被吞没。
“这仗怎么打?这仗怎么能打?!”
李世民趴在雪地里,不由得抓紧了手里的白雪。
“蠢货,快撤啊!”
他忍不住大吼一声。
“陛下!”
“天可汗!”
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同时按住激动的陛下,让他冷静一点,别随意起身。
此处隐蔽的山脊离战场并不太远,铁勒人是有斥候的,别作死暴露了自己。
此时,铁勒人有了进一步的动作。
他们并没有骑着马一拥而上,而是下马排成了整齐的步兵方阵,方阵两角由弓弩手压阵,十分有章法地沿着山坡挺进。
十分反直觉的一点是,薛延陀的铁勒部族不仅会骑兵冲锋,他们其实是会排打步战的。
薛延陀传统战法的其中之一,就是骑马到前线,再下马排成方阵阵列进行步兵作战,类似龙骑兵的战法。
真珠可汗麾下的士兵并不是乌合之众。
是真的懂打仗的。
“辽东的将士难道都瞎了?不知道自己在面对几倍、几十倍于自己的敌人吗?他们这是在送死啊!”
李世民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虽说慈不掌兵,但这不是他目睹大好儿郎送死的理由。
士兵的生命就像银子,可以费,但得省着点,绝不能毫无意义地挥霍。
如此悬殊的敌我差距,连久经战阵的他都未曾见识过。
虽然他也曾创下过几百人击溃几万、几十万的记录。
但那是全副武装的职业军人,对抗手持竹枪、完全没有训练的农民军。
当双方都是披甲执锐的军人,数量的差距就很难用地形优势和技战术水平弥补了。
几十万大军就算排着队送,区区两三千人也不可能有丁点胜算……
“杀!”
铁勒人向赤巾军的阵线发起了又一波冲锋。
“放箭!”
赤巾军用漫天的箭雨作为迎接。
在山脊那边、目瞪口呆四人的注视下,双方的交火愈发激烈。
杀声震天,人就像稻草一样随意倒伏,鲜血染红了皑皑白雪。
薛延陀军就像黑色的洪流,激烈而不知疲倦地冲刷着山壁。
而赤巾军的防线远远望去就像一条红丝线,纤细无比。
可就是这么一条单薄得仿佛一吹就断的防线,硬是抵挡住了黑潮的冲击,让薛延陀军寸步不得向前。
箭用完了就上白刃,刀枪豁口了就肉搏。
惨烈至极,让人不忍卒视。
李世民仿佛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这让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作呕。
傻啊,那些辽东人可真傻啊!
打不过,为什么不跑呢?为什么要螳臂当车呢?
哪门子兵法教过他们要面对百倍于几的敌人呢?!
“父亲?!”
李承乾的一声低呼。
李世民这才猛然发现,自己的脸颊湿润了。
他在哭。
在同时经历了两位亲生嫡子的背叛以后,他实在无法亲眼目睹,忠于大唐的义士们在他的眼前逐个凋零。
这是李明留给他、留给大唐的啊!
“快撤退啊!蠢货,你们怎么还不撤?!
“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了,没有人会觉得你们是懦夫!
“为什么不逃?是因为李明教你们舍生取义么?!”
李世民的悲伤再也无法抑制,泪洒恒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