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有多久没有离开安鹤宫,在自己的国家走一走、看一看了?”
…………
高句丽摄政和国王同乘一车,离开安鹤宫,行驶在平壤的街道上。
时值隆冬,平壤城里白雪皑皑,但是百姓的生活依然热火朝天。
渊盖苏文眯着醉眼,努力聚焦,透过车窗吃力地打量着街景。
打量了一会儿,不禁对宝藏王勃然大怒:
“你这狗崽子,敢骗我?
“街上明明人丁兴旺,繁荣得很,和我宰相告诉我的一模一样!比你那蠢哥哥的治下强多了!”
高藏叹了口气:
“现在的高句丽确实比过去富庶得多,但这是在辽东节度使李明治理下的富庶,与你我有什么关系?
“不属于我们的园,再美丽又有何意义?”
渊盖苏文有些难以理解宝藏王的比喻,半懂不懂地皱起了眉头。
高藏指了指街角:
“看,那上面写着什么?”
渊盖苏文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街角处摆了一个摊子,周围聚满了年轻男子。
“那些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不去种田,在这儿偷懒呢!”
渊盖苏文愤懑地自言自语着,再一细看,这才看见了那摊子的招牌上写着几个汉字:
赤巾军征兵点。
赤巾军,赤巾军……
这个过去还是高句丽人碰都不能碰的话题,现在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平壤街头了。
“狗崽子!辽东叫子要饭要到平壤来了!”
渊盖苏文醉意未消,暴躁地怒骂一句。
“停车!我要下车!”
他不听高藏的劝阻,蛮横地下车,一头冲向征兵点。
“哎阁下……”
高藏猝不及防,没料到事态会发展到如此地步,渊盖苏文居然这么莽。
眼看那厮就要惹出天大的麻烦,当了一年多傀儡所培养出的危机本能,让他果断命令车夫:
“快走!记住,今天的事保密,我进宫见渊盖苏文一事,你千万不可与外人说起!”
跳船、割席、划清界线,一气呵成。
就算没有我说,你俩的一举一动也早就在赤巾军的监视下了……车夫腹诽一句,随口应了一句:
“是。”
便驾车带着宝藏王逃离了现场。
另边厢,渊盖苏文闯进了拥挤的征兵现场,推搡着踊跃报名的年轻人。
“吃里扒外的狗崽子,不去种田交税,你们替辽东佬当兵卖什么命?”
热闹的现场顿时安静下来,大家疑惑地看着这个发酒疯的酒鬼。
看着看着,几人好像认出了酒鬼的身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渊盖苏文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打量的眼神,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地叫嚣着:
“你们这些叛匪是造反!里通外国,是背叛高句丽!
“你们给我在这里老实待着,看我派战车,把你们一个个都送上天!”
人群中,有人高喊:
“他就是渊盖苏文!”
“谁?谁敢直言我的名讳!”
渊盖苏文大怒。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他,就像在看路边一条死狗。
此情此景,终于让他觉察了一丝不妙:
“你们……想干什么?
“我是摄政,是这个王国的第一人,将来要做高句丽皇帝的!
“停!你们这些贱民不许靠近我!不许触碰我!不许……”
一个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脸上,打断了他的话。
“你……你怎么打我?”
渊盖苏文捂着肿胀的脸颊,不敢嚣张了,委屈得像个小娘们儿。
打人者闷声道:
“你让我的家人都饿死了!”
“我?我……我都不认识你,怎么饿死你家人……”
他苍白无力地辩解着。
但是根本没人听他的,愤怒的人群痛揍独夫民贼,拳头如疾风骤雨一般落在他的身体各处。
渊盖苏文发出一声哀嚎,很快消逝在人群的怒吼声中。
黑红的鲜血慢慢浸润了洁白的雪地。
…………
国内城,岩里寺。
房玄龄照旧坐在李明大神的神像前,批阅着高句丽一国的国事。
“殿下计划正式吞并高句丽,有许多前期工作要着手准备。
“首先,两地的官僚系统互派官吏、交叉任职,逐渐磨合、全面对接,最后达成一体……
“除了辽、高一体化,对薛延陀的战争是当务之急。后勤有河北老乡协助,压力不大,但问题是报名参军的高句丽人太多了,得设立明确的筛选标准……”
老房同志在背后小老弟雕像的注视下,笔耕不辍,从一大早忙到了傍晚。
当他终于从文山书海中移开视线时,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他点燃了油灯,这才看见,书桌角落静静地躺着一封没有拆开的信。
“嗯?从平壤寄来的?那里发生了什么?”
他纳闷地拆开,在灯下阅读。
“渊盖苏文被义愤填膺的平壤市民乱拳打死了?
“渊盖苏文,渊盖苏文……”
房玄龄喃喃地念了几遍,不禁挠头:
“渊盖苏文是谁?”
他回忆了老半天,终于有些想起来了。
是高句丽的摄政,被赤巾军架空的苦主。
房玄龄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替殿下规划彻底与高句丽合并的计划时,把高句丽原有的统治阶级给忘了。
对此,老房表示:
“哦。”
连橡皮图章都算不上的路人甲,死了就死了。
灭亡高句丽,与高句丽何干?
“倒是那些全程监视、架空渊盖苏文的密探,立下了大功,很有能力,应该擢升。”
房玄龄很熟练地写下了几个名字,打算报送给在安市城暂领“吏部尚书”一职的同事杨师道。
“渊盖苏文死了,这等小事需要报告李明殿下吗?”
老房思考了一下,觉得作为几位密探升职加薪的依据,还是有必要作为背景资料,将渊盖苏文的死讯汇报上去的。
他便又拿起纸笔,写起了简报。
刚开个头,他就忍不住嘀咕:
“渊盖苏文?呵,一个蛮夷酋首,他也配姓‘渊’?”
这不是犯了太上皇李‘渊’的避讳了么?
于是,他在简报上改了寥寥数笔,替一国的首脑改了名。
“从今以后,你在史书里就叫‘泉盖苏文’了。”
房玄龄很快就做完了简报,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此时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
在这晦暗不明的时刻,他的思绪不禁发散开来。
发展仍然是李明殿下心头的头等大事,也是广大东北的主旋律。
但是房玄龄也有自己最关心的事务。
“不知前线的战事进行得如何了……”
他的思绪穿过辽河、越过燕山,一路向西飘到了云州。
…………
云州,恒山。
桑乾河支流河谷。
薛延陀大军正缓慢地在河谷中段集结,即将对藏身山峰之上的赤巾军指挥发起最大规模的冲击。
原有的阵型被打乱、重组,在狭窄的河谷地带吃力地腾挪着,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斥候发现河谷的上、下游两端,各冲过来一支骑兵。
他们的盔甲外面披着厚实的皮毛,头上扎着古怪的辫子,看不出所属的阵营和部队。
不过反正肯定不是汉人,更不是辽东的赤巾军。
斥候放松了警惕,用突厥语大声喝问:
“你们是谁?哪个部落的?”
来者没有放慢脚步,叽里咕噜地回了一句。
“他说什么呢?你认出来是哪个部落的方言了吗?”斥候问身边的伙伴。
伙伴摇了摇头。
对方所说的语言很奇怪,首先排除汉语。
但也显然不是突厥语。
差异太大,铁勒诸部虽然散装,但各部落不至于连语言都不通。
对方说的,是一门完全不同的外语。
就在他们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对方又高声喊了一句。
喊得很是亢奋,连声调都提高了八度。
这下斥候听懂了。
那是一句汉语。
虽然不甚标准,但是那充满感情、又铿锵有力的声音,穿过了十几丈的距离,盖过了马蹄声,清晰无比地敲击在铁勒人的鼓膜上。
那句话是这么说的:
“李明殿下的恩情还不完!”
啥?
铁勒人正听得发愣。
那支古怪的骑兵已如闪电般杀到了跟前,手起刀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