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勉强能够作战的魏州军,出现了崩溃的迹象,连阵型都有些维持不住了。
执失思力紧抿着嘴,面色很是难看。
在用兵上和李靖碰一碰,除了陛下以外,整个大唐都没有人敢生出这样的非分之想。
对方兵力比己方多、比己方精,占据着先发优势,指挥还远胜于己方。
这还打个毛线……
但执失思力还是硬憋着一口气,没有投降。
老谋深算的李靖,一眼就看穿了执失老哥的最后一丝执念,一语道破:
“况且,李明殿下与陛下一脉相承。只要心向华夏,均可做我华夏子民。
“看,连昔日敌对的高句丽人,今日也能为华夏的扩张抛头颅洒热血。
“何况突厥,何况执失部落呢?”
执失思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抬起了手:
“全军都有,听我号令。”
李靖脸色一肃。
苏定方和薛仁贵立刻策马上前,将老帅护在身后。
对方这是冥顽不化,要顽抗到底了?
呼……执失思力轻吐一口浊气,紧绷的神色骤然一松:
“放下武器,恳请李卫公……饶你们一命罢!”
说着,他向前一跪:
“一切罪责由我承担,他们只是未遇明主,被裹挟而来,并未参与劫掠河北百姓。
“请卫公放过将士,也放过执失部落!”
李靖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指了指山下:
“请安国公带着将士去山脚下暂歇,我的人在那儿搭起了营帐,正在熬煮晚饭,你们去搭把手。”
“啥?”执失思力一愣。
虽然在树林里站桩站了一天,确实有点饿了。
可直接上桌吃饭,是不是有点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我们没空俘虏你们,还有要事,告辞。”
说着,在执失思力与魏州军呆滞的目光中,李靖领着苏、薛二将和高句丽人,扬长而去。
留下了一群战败的兵将在风中凌乱。
魏州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尴尬。
好像……就这么走了,回魏州、或者索性回到自己的家乡,甚至挑战一下自我,背刺李靖,也没人管?
“别傻站着了,大冬天的,难道在荒郊野外喝西北风?”
执失思力无奈地挥了挥手:
“就按李卫公说的,下山,替辽东军打下手!”
“遵令!”将士们士气饱满地回答道。
…………
“该死,该死的李明,竟将我逼到如此失态的境地!就算公子小白对公子纠也没有这么绝啊!”
李泰疯狂地在马车里画圈圈诅咒李明。
可他很快就没有这个闲心了。
因为这逃难的马车,好像跑得有点忒快了,加上山路崎岖,剧烈的震动让他想吐。
“慢些,慢些!不然还没等到李明的魔爪,我就先被震死了!”李泰大骂着。
但不知是因为风大还是过于颠簸,车夫似乎并没有听见主君的呼喊,反而顺着下坡越跑越快,越跑越颠簸。
就在李泰觉得自己的满腹脏器都要被颠出来的时候。
轰隆一声巨响。
马车撞上了一块巨石,终于停下了疯狂的奔跑。
所幸皇室的座驾还是足够结实的,并没有四分五裂。
只是车辕撞碎了,两匹马挣扎着爬起来,奔向黑暗深处,显然是受了惊。
“呜呼!你这车夫,我虽不求你做卫绾,但也不曾想你竟是羊斟啊!”
李泰没有受伤,只是受了惊,骂骂咧咧地从破车里爬了出来。
然而借着明亮的月光定睛一看,却吓掉了他半条魂儿。
车夫仍然坐在鞍座上,身上像刺猬一样插满了箭矢,早已死去多时。
再看看四周,他来到了一处陌生的山坡,顶上是一道高耸的山脊,像一条雪白的线。护卫随从一个不剩,全部不知所踪!
不知不觉中,只剩下自己一个孤家寡人,懵然不知地坐在车里,任由两匹疯马拉了他一路,直到撞上这块石头!
“谁,你们想干什么?!”
李泰神经质地向黑暗咆哮着。
一束束火把亮起,照亮了黑暗。
正是刚才追杀他的辽东军!
李泰心一凉,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追上我了?我的士兵怎么没有多阻挡一会儿?”
“启禀魏王殿下。”老帅慢悠悠地骑马上前。
虽口称殿下,可他完全没有下马行礼的意思。
“魏州的将士何辜?主君无道无能,他们为何要被裹挟跟从呢?”
李泰看清了来者,脸色一僵,口中喃喃:
“李靖……是你?”
“正是在下。”李靖淡淡答道。
“呵……你也是个不老实的司马懿,在长安时病恹恹仿佛命不久矣,现在倒是生龙活虎。恒山的土地养人啊。怎么,你也想效仿司马家以晋代魏的故事?”
李泰的言语尽是嘲讽。
李靖面色不改:
“老夫忠心为唐,只想扶正朝纲,肃清奸佞,助陛下重掌社稷,助监国李明重回长安。”
李明,又是李明……奸佞李泰嘴角抽搐,声音中带着仇恨:
“原来是李明让你们来的。他有什么意图?”
李靖波澜不惊地回答:
“诛杀魏王殿下您。”
李泰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勉强让自己发出几声颤抖的冷笑:
“呵……呵呵,你们敢杀皇子么,而且还是文德皇后所生、嫡出的皇子?
“就算是奉主上之命,你们……就逃得脱干系,不怕被清算么?”
苏定方神色阴冷,将一页纸扔在李泰面前。
“李明殿下把一切责任和骂名都承担下来了,不像你。”
李泰看清了苏定方的面庞,顿时面如死灰。
“原来是你……朱雀门之夜,原来是你背叛我,放跑了李明,才至于此……”
“魏王您背叛的人可不老少,别说人家了,譬如陛下,譬如……河间郡王。”
李靖默默地拔出佩剑,双眼微闭,似是在追忆往昔,怅然道:
“老夫也感谢李明殿下,给老夫一个替老友报仇的机会。”
九成宫事变的前夕,被李泰与阿史那结社率毒死的李孝恭,是李靖多年的老友了。
确切地说,在唐统一全国的战争中,李靖并不是“一个人”打下了南半个华夏。
他身边离不开河间郡王李孝恭的辅助。
一个主武一个主文,这才稳住了整个南方的局势。
而那位立下了汗马功劳、性情豪爽的“七星瓢虫”,却成了九成宫事变的注脚,不明不白地倒在了阴谋诡计之中。
意难平!
“李孝恭何辜,陛下与整个皇室何辜,天下何辜,要沦为你个人野心的牺牲品?”
李靖苍老的声音中,蕴含着无限的愤怒。
“您,这是为了什么?”
苏定方和薛仁贵抽出了剑。
将士们也已经将李泰团团围住,握紧了各自的兵器。
诛杀李泰,有功大家享,有锅大家背。
从李明到普通士兵,所有人共进退。
如此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李泰终于意识到,自己已是穷途末路,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坐在撞毁了的马车残骸上,歪着脖子,一顿一顿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因为我恨啊。
“我恨大唐,我恨整个天下,我最恨……”
李泰的笑容变得歇斯底里。
“我的父亲,李世民。”
这突然转变的态度,让众人摸不着头脑。
李靖怒道:
“不忠不孝的逆贼!陛下对你宠爱有加,逾越礼制,已经屡次招致非议。
“你这狼心狗肺之徒怎么反倒还恨他?”
对外臣的不解,李泰嗤之以鼻:
“宠爱?我只是他手里的一件工具,一块用来磨砺太子的磨刀石!
“他对我的宠爱,不过是为了激发太子的奋进而进行的逢场作戏罢了!”
他喊得异常响亮,声音一直传到不远处的山脊,又反弹回来,形成一道道回声。
这番话让众人吃了一惊,竟无人动作。
“所以我要反抗,所以我要杀他,所以我要当皇帝,即使让大唐社稷毁于一旦,李唐血脉就此断绝,华夏向异族俯首称臣,也在所不惜!”
李泰笑得越来越癫狂。
“我要让他知道,工具也是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野心、自己的情绪和愤怒的!
“我要让他后悔,让他惊讶,让他为了立储所做的一切精心算计,被他手上的一柄工具所毁灭!……”
李泰仰头大笑,不知被谁上前手起刀落,一刀斩断了脖子。
他的脑袋仿佛无根的浮萍,在空中旋转了一圈,落地时正好面对那条高耸的山脊。
山脊边缘,李世民趴在雪地上,俯视着这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