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疾驰在高架,两侧是林立的高楼,万家灯火璀璨闪耀,人造的群星。
孟朝敞开车窗,闷不吭声,一根连一根地猛抽,倪向东那张遍布疤痕的脸,也跟着堕入云山雾罩,若隐若现的,看不分明。
下午的抓捕行动扑了个空,可孟朝的思绪却被塞得满满当当。
如果说吴细妹的讲述让案件渐渐清晰,那孙传海的话则让案子又一次陷入迷途。
老人的泪水和哀求不像是作假,可那些话越是真实,整个案件就越是荒诞。
下跪求情的人们勾勒出一个全新的倪向东,与吴细妹先前的表白截然相反。
一个人真的会有全然不同的两张面孔吗?
夜深之后,他嘱咐队员们回去短暂休憩,自己则打算再去倪向东的住处转转,探探新线索,希望能寻到一个突破口,而童浩则嚷嚷着不累,也一并跟着来了。
“啧,短短几年,变化这么大。”
此刻他靠坐在副驾,食指一下下地敲打车窗。
“以前十恶不赦,眼下又成了活圣人,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呵,浪子回头,”孟朝冷哼一声,瞥了他一眼,“这说法你信吗?”
童浩想了想,点点头,脸上是万分的诚恳。
“我信。”
孟朝被这回答噎了个半死,呛得一阵猛咳。
“头儿,你年纪也不小了,人到中年,少抽点吧,”童浩大力锤打他的背,“话说,这事你怎么看?你信吗?”
孟朝眨掉咳出的泪,啃了几声清清嗓子,半晌才开口。
“我只信人性,”他一打方向盘,车下了高架,向老城区的方向开,“我只信本性难移。”
“也是,人再怎么变,也不会彻底背弃自己的本性。
“就像我吧,从小废话就多,调皮捣蛋的,也不怎么长眼色,我妈念叨了我二十多年也改不过来,现在也老因为毛毛躁躁,说错话,办错事挨骂呢。
“那你说这倪向东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受什么大刺激了?人家怎么就说变就变呢?”
童浩两手交叠在脑后,仰着脖子,冲着车顶眨巴眨巴眼,忽然一拍大腿。
“除非——”
“嗯?”
“除非他借尸还魂了,”童浩一下来了精神,猛拍他胳膊,“头儿,你听我分析,这案子可能沾点玄学,很有可能是这样的——”
孟朝深吸一口气,憋住了嘴边的脏话。
“小童,你要是累了,就睡会吧。”
“我不累啊——”
“省点劲,”孟朝剜了他一眼,“一会儿到了地方,好好找线索。”
“头儿,你甭担心我,咱俩不一样,我年轻,精力旺盛——”
“闭嘴。”
倪向东住的地方,离着曹小军和吴细妹的出租房不远,也在老街上,斜对面,直线距离不超过二百米。
只不过他租住的是平房,向阳里院的一间,价格更便宜些,条件自然也更差些。
位置不算好,一拐进里院门洞,右手边第一间便是,传达室门卫一般的显眼。再往前面走两步就是院子里的公厕,直冲着,夏天免不了阵阵扑鼻的臭气。
户型是扁扁的一条,不大,拢共一间,若是三五个人进去,几乎再无转身的余地。
前后两道门,后门被封死,堆着杂物和煤炉子,前门也不怎么讲究,单薄简陋,左不过是五六条木板钉在一起,刷上白漆,生拼出一扇门板的样子。
如今油漆斑驳脱落,门轴也是锈迹斑斑,风一吹,咯吱咯吱,颤巍巍的回旋着响,似怨鬼在哭。
两扇门之间,有一面窗子,占了大半堵墙,因不实用,便常年锁住,玻璃上糊着老式窗花,五彩菱形格,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时髦。眼下也被岁月褪了色,泛了黄,起了泡,可依旧尽忠职守,挡得也还算严实,将主人家的秘密一并关在屋里,不被门洞里往来的外人窥去。
再余下还有些什么呢?
孟朝套上鞋套踏进去,拨亮开关,悬在头顶的长条型日光灯嗡了几声,忽闪着亮起来,晕出一屋子的冷白。
目光所及,无外是日常必用的玩意。
进门便是铁制脸盘架,一只掉了瓷的脸盆,半块得其利是香皂,灰白色破毛巾胡乱搭着,任其自生自灭,烂出大小的洞。
冰箱和燃气灶都是老式的,一看便知是房东的施舍,除此之外,还能称得上是家具的,也只有一桌,两椅,一张板床和一只床头柜了。
孙传海所言不虚,倪向东的日子过得确实比他还苦。
“其实倪向东挣得不少,怎么家里这么破?”童浩翻看着笔记本上的数字,“他钱都花哪儿去了?”
孟朝没有搭茬。
他感觉谜底呼之欲出,却又不敢断言,生怕话一出口,自己误导了自己。
“当季的衣服都在,”童浩从衣橱缩回脑袋,又去拨拉桌上剩下的半个馒头,“这豆腐乳还开着盖呢,不像是蓄谋已久的逃跑,更像是吃饭吃了一半,临时被人拉出去了。”
孟朝没言语,戴着手套,继续四下查看。
这廉租房里一贫如洗,也确实没什么躲藏的空间。
一路查下来,他俩并没有发现什么日记,字条类的东西。
“没什么不对劲的,”童浩咂咂嘴,“除了穷点,这就是个普通单身汉的家。”
但是却明明缺少了什么。
缺了什么呢?
“这地方冷清清的,”童浩吸吸鼻子,两手叉腰,“连个全家福都不挂。”
对,没有照片。
孟朝拉开抽屉细细翻找,确实没有,一张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