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船厂那边来消息了,说人抓到了,现场一死一伤,还有一个在抢救,我得赶紧回局里趟。”
他抬头,打内后视镜里看着童浩。
“咱还得继续,难受归难受,但不能趴下,得把这案子破了,这才是对得起小孟,咱得——”他点点头,像是咬牙说给自己听,“得坚强,得顶上。”
老马打开车门,一只脚已跨出车外,又回头看了眼童浩。
木然坐在那,硬绷着一张脸。
“小童,别憋着了,哭吧,哭出来能好受些。”
吧嗒,车门关上,昏暗的车厢里,又只剩下童浩独自一人。
老马说,哭出来会好受些。
可是他哭不出来,一滴泪都没有。
童浩总感觉孟朝没死,孟朝就在这现场指挥着,也许下一秒就会猛敲车窗,让他赶紧下来干活,别坐在车里面当少爷。
童浩茫然地望着窗外闪烁的警灯,试图在忙乱的人群中,寻找孟朝的背影。
找不到,个个都像,可个个都不是。
他忽然一阵慌乱,打了个寒颤,车里没开暖风,他冷得发抖,牙齿上下磕碰,咯咯作响。
童浩两手摸索着,往口袋里塞。
口袋里有什么,鼓鼓囊囊的。
伸手一摸,掏出半个煎饼果子,已经凉了,软塌塌的,一股子油腻味。
下午时候,孟朝硬塞进他兜里,让他好好保管,帮忙捂热乎了,说等晚上饿了,他还要接着吃。
“你再不回来就囊了,不好吃了。”
童浩两手攥着煎饼果子。
“你不是说让我别扔,说你晚上回来还要吃吗?”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胸口一阵钝痛。
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这世上仍有许许多多个孟朝,无数个姓孟名朝的人,但是再也没有一个会乐颠颠地坐在前排,扭头问他要这剩下的半拉煎饼果子。
童浩抖着手,解开塑料袋上的疙瘩。
他将冷了煎饼塞进嘴里,咬了一小口。
“已经不好吃了,这面也酸了,薄脆也软了,韭菜也不新鲜了。”
鼻子一酸,眼圈红了。
“辣椒和甜面酱要这么多,也不嫌齁得慌,都给我难吃哭了。”
他大口嚼着,大声骂着,泪珠子终于滚了下来。
“我就说等结案了,咱一块吃顿好的,都说好了不是?”
他抽噎着往下咽,泪和煎饼,一起往下咽。
“你说现在这算怎么回事,是不是说话不算话?是不是?”
童浩猛地停住,向着黑暗。
“你再不回来,我可都吃完了。”
他环视四周。
“没开玩笑,再不出来,真没了,我可真吃了。”
没有回应,此刻,将来,都不会再有回应。
死亡就像是一场迷藏,逝者躲藏,生者寻找。
处处是他们的痕迹,他们的气息,他们留下的线索,让人总感觉自己能找到,感觉他们其实并未走远,就在门后,就在转角,就在隔壁的房间,就在涌动的人海。
但你永远都碰触不到,永远都没有机会抓着他们的衣角大喊一声,我看见你了。
他们太要强了,他们总是想赢,他们总是在你寻到之前,偷着藏去另一个角落。
无论你如何哭喊,祈求,呼唤他们的名字,他们也绝不出现。
这就是规则,赢得永远是亡者。
他们将永远的赢下去。
童浩不知自己哭了有多久,再抬头,他在隔壁警车里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吴细妹。
他打开车门,疯了一般冲过去,大力拍打着车窗。
吴细妹戴着手铐,向后缩了缩,望向他的眼神有些诧异,有些畏惧。
“吴细妹,他是为你死的,为你家天保死的,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坦白,把真相说出来,说出所有——”
他喊破了音,难听极了。
“你和曹小军的计划,说出来,全部说出来,你不能让他白死,他不能白死。”
吴细妹望着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垂下头去。
“什么曹小军,什么计划,我不明白。小军失踪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她的脸隐在暗处,声音却无比清晰的传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