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点声。”
阿兰娜抱着怀里已经睡着的小女孩,不悦地看向谢尔顿。
谢尔顿悻悻收回了拨弄钟摆指针的手,很快,指针就恢复了自己的节奏。
滴答,滴答,滴答。
指针左右摆着,声音有着一种强迫般的整齐韵律。
这是一个小小的钟盒,钟盒外罩着一个光滑而透明的琉璃罩子,模糊地倒映出他们周围房间的景象。
不大的厅室里,两个靠背椅隔着一个餐几放在角落。
除此之外,周围入目可及的家具只有一座不高的橱柜,里面除了钟盒,什么也没有。
谢尔顿此时已经坐上了轮椅,他转动轮子,跟着前面的阿兰娜进入短短的廊道。
房子里只有两间房,房间的布置都非常简单,只有一些生活必需品。
阿兰娜给他们安排的这栋房子位于克拉维斯的第七鬃狮大道。
鬃狮大道上住着的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富贵的人家,但也都是些体面,有稳定收入的人。
诸如面包师,药剂师,炼金士,等等等等。
这样的安排,对身份敏感的谢尔顿来说再好不过了。
阿兰娜进入稍小一点的那间房,将帕玛尔轻轻放在床上。
小女孩翻了个身,已经睡熟了。
给帕玛尔盖上被子,她眼角的温柔渐渐散去。转头看向等在门口的谢尔顿,阿兰娜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按理来说,谢尔顿应当感激阿兰娜如此贴心的安排,但......这女人此刻正靠在小露台的围杆上,周身气氛阴沉。
她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盯着谢尔顿。
谢尔顿后背一阵发凉。
不对劲。
这个魔王,不对啊......她怎么能忍到现在还没揍他啊?
“……谢尔顿,好久不见。”
“咱,咱们是挺久没见了,哈哈。”
谢尔顿浑身不自在,只能没话找话道:
“......阿兰娜,你和伽吉鲁怎么都是这个开场白?真巧。”
红发女人仍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但谢尔顿太熟悉她了......这绝对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突然,阿兰娜右手朝他伸去,谢尔顿一时条件反射,猛地缩起了脖子。
她手顿了顿,随后,从他的衣领后面捻出一片绿叶。
“啊,应该是在暗道里掉进去的吧,哈哈,谢啦。”
阿兰娜用力地,将那片叶子缓缓搓碎。
“不用这样,谢尔顿。我已经过了要用拳头来教训你的那个年纪了。”
绿色的粉末从她手里掉下,还有些黏腻的汁液沾在她的指尖。
她轻轻朝指尖吹了口气,平静得全然不像从前易怒的性格:“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藏身的地方塌了,没地方可去了。”
虽然总觉得还会挨打,但谢尔顿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啊。”
“我就知道。”
阿兰娜看上去没有生气,只是扯出了一个冰冷的,带着些恶意的笑容:“克拉维斯现在很好吧?”
......是挺好的。
从露台望出去,一栋栋房子有序排列在街道上,大路洁净规整,连路过的行人都衣着整洁而体面。
看上去,是连只流浪狗都能被清洁城邦的人擦干净屁股的程度。
阿兰娜目光悠悠,不知道在看哪里,语气轻得像一捧掉在()
湖面的纱。
“自从你走以后,克拉维斯就成为了皇庭最重视的城邦。现在,它也是唯一一座不属于五大家族的,不属于任何教会的城邦。”
她深红的眼睛盯向谢尔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年你发动战争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不是很好吗?”
现在不是很好吗。
所以,你还回来干什么?
“......阿兰娜,你不要这样。”
谢尔顿无从辩驳,只觉得嘴巴里都是苦味。
“我知道......虽然表面上克拉维斯是“自治城邦”,但它已经被贵族和教会的势力渗透成了筛子。你和伽吉鲁这么多年守着克拉维斯很不容易,我......”
“......你原来知道啊?”
谢尔顿,你都知道?
阿兰娜原本平静的神色寸寸崩裂,她再也伪装不下去了!
“***原来知道?你怎么还有脸说自己知道,嗯?”
她一把抓住谢尔顿的领子,冰冷的伪装卸去,暴怒的红眸里,滔天的怒火冲几乎要把谢尔顿灼伤。
像一朵笃地撕下伪装的白花,阿兰娜身上,一股与她外表严重不符的匪气,流露了出来。
谢尔顿此时反而有些如释重负了。阿兰娜终于愿意朝他发火……
真是,太好了。
他沉默着,听着往日的朋友用最怨毒的话咒骂着他,仿佛自虐一般,阿兰娜越是情绪愤慨,他心中却越是放松。
太好了,阿兰娜。
骂我也没关系,只要……不要像伽吉鲁一样冷漠地对待我就好。
阿兰娜还不知道谢尔顿这个疯子心中在想什么,她沉浸在往日的阴霾里,痛苦愤怒不能自拔。
“为什么,为什么当时你要临阵脱逃?!我们等了你那么久,我们以为你遇到了什么意外,我们一直等着,等你给我们一个解释。”
“这么多年…….如果不是你今天突然出现在克拉维斯,我和伽吉鲁还能自欺欺人,用勇士的规格去悼念你!”
阿兰娜咬牙切齿地,几乎把谢尔顿整个人从轮椅上揪了起来。
“但是你!你这个卑鄙的,***的懦夫,你这个阴暗的欺骗者,为什么你还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活着的是你!”
阿兰娜绝望地嘶吼着,哭腔破碎。
“当年你一句“相信我”,我们五个抛下前程,背井离乡追随你,来到克拉维斯准备跟皇庭决一死战,结果你呢?”
“结果***的临阵脱逃,***的开战前玩失踪,***的连自己家都不要了,克拉维斯被皇庭碾成了渣!”
她纤瘦的手直指着露台外洁净的市容,抖得不像话。
“知道为什么克拉维斯全是新房子吗,嗯?”
“街道是新的,城邦规划是新的,连居民的面孔也是新的,你知道为什么吗?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就算阿兰娜再如何猛烈摇晃谢尔顿的肩膀,他也只是垂着头,不反抗也不辩解。
对着现在这么个死气沉沉的谢尔顿,阿兰娜疯狂的恨意根本得不到疏解。
她慢慢,慢慢平复了情绪,语调再次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