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娘娘过分简单的脑子里,也有她的小算盘。
要是万岁爷非把人招回来,那得师出有名,一个位份是少不了了。这样也好,自己在宫里有个帮手,也不那么孤单。回头见了如约,就说这是自己想出来的好主意,逼着万岁爷下决断来着。如约感激她,必定帮着吹枕头风,她爹兴许就有救了。但万一万岁爷没把人召回来,如约去了余崖岸那里,照旧也能帮衬她。就如她母亲说的,即便少让她爹受些皮肉之苦,也是好的。
她眼巴巴地看着皇帝,等他一句准话。她从他眼里看出了复杂的情绪,像月色下涨满潮水的海,呼啸欲起,银墙壁立。可就在将要朝她冲击而来的瞬间,忽然又回落,泼得满世界清辉……她跟着紧张的心终于松懈下来,看来没戏。
皇帝打量她的神情,充满了嘲讽,“你拉拢人,拉拢得如此不加掩饰,和聪慧真是没有半分关系。”
金娘娘窒了下,狡赖起来还是很有功力,“万岁爷明鉴,我要是存心想拉拢余大人,单单把如约放出去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替他们指婚。臣妾襟怀坦荡,不存半点私心,我就是想看如约好好的,不让别人欺负她。作为她侍奉了半年的主子,这点安排不为过吧?”
皇帝冷哼了一声,“你既然知道她和余大人两情相悦,为什么又把她药倒,关在寝宫里?”
金娘娘又噎住了,还好她脑子转得快,“就……就是那回之后,她和我说了实话,我这才知道的,要是早早了解了内情,也不能强行抬举她。上回那事儿过后,我心里有愧,加上她继续在宫里当值,面儿上过不去,我就想着放她出去得了,反正万岁爷也瞧不上她。”
相对于笨,果然蠢才是最致命的。
皇帝眯眼看着她,慢慢点头,“原来你是为她着想,果然是个好主子。”
金娘娘料想万岁爷这会儿可能是有些后悔了,毕竟一样无可无不可的东西,有人抢了才珍贵。她战战兢兢觑觑天颜,“那万岁爷要把人招回来吗?其实让她回来不过一句话的事儿,我这就让人去追,没准儿这刻还没出宫呢。”
皇帝沉默下来,良久才启唇说不必了,“你安排得很好。余崖岸有功,当初朕论功行赏,他没提什么要求,如今赏他一位夫人,也算替朕尽心了。”
金娘娘有点儿恍惚了,“那万岁爷追到这儿来,是为了送魏姑娘一程吗?”
皇帝调转视线,眼里带着刀剑一样冷酷的光,“朕只是好奇,你宫里的人,死了一个,放走两个,这么下去,你还有人可使唤吗?”
这话戳中了金娘娘的痛肋,她顺着杆儿往上爬了爬,“人手还真不够了。万岁爷给尚宫局发个话,让她们再给我指派几个人吧。我堂堂的一宫主位,总不能落得自己洗衣做饭的境地,说出去也不好听。”
皇帝已经不想再和她过多纠缠了,叫了声章回,“传令下去。”
章回说是,“回头按着娘娘的份例,把人手补全。”
皇帝转身便朝外走,听见金娘娘在身后招呼:“万岁爷,留下用个晚膳吧。”
他加快步子离开了永寿宫,再多呆一刻,怕控制不住自己,破了不打女人的戒。
章回不敢多言,只管闷头跟上皇帝的脚踪。刚出咸和右门,前面的人忽然顿住了步子,他止步不及,险些撞上去。还好刹住了,抬起头迟疑地问:“万岁爷,怎么了?”
显然皇帝对回养心殿还是乾清宫,产生了犹豫。略一思量,径直穿过凤彩门,上了乾清宫月台。
看来今晚是要连夜批阅奏疏了。
打从高宗往后,几代继任的帝王发扬了中庸治国之道,万岁爷已经是难得勤政的皇帝了。勤政自然是好事,但也不能太过了,不眠不休容易伤身。
当然,章回隐约懂得其中原委,想来还是金娘娘办了糊涂事,惹恼了万岁爷。
对于那个不愿意登高枝儿的小宫女,皇上的心情应当是难以言表的,既觉可笑又觉气恼,就让她烂死在宫人的位置上,只要人在那里就好。结果金娘娘犯浑,自说自话把人放出去,打了皇上一个措手不及。待要留人,余崖岸那里不好交代,可要是眼睁睁看着人走了,心里又不免感到遗憾和怅惘。
章回没做过真男人,但男人的心情还是能够理解的。他斟酌了良久,谨慎地向上谏言,“余大人在京里,算是个香饽饽,未必非魏姑娘不可。奴婢回头上魏家去一趟,探一探魏姑娘的虚实,劝她把这门亲事拒了……反正只是贵嫔娘娘的恩典,又不是圣旨,不遵就不遵了。”
皇帝低头翻看边关送来的布兵图,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为什么不遵?这门婚事不好吗?”
章回被他这一问,顿时答不上来了。这位万岁爷的心思,实在让人猜不透,抽冷子的一句话,就能把你堵死。
见章回不答,他慢慢吸了口气,把图册合起来,顺手丢在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