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时正赶上一场雨,谢谦走的小路,靴上裤脚都溅了泥,只怀里鼓囊囊地揣着一包油纸裹的盐津梅干。
天头热了,檀玉胃口不好,梅子茶喝多了伤胃,他便顺路买了一包果脯回来给他吃着玩儿。谢小侯爷美滋滋想着檀玉吃梅干的样子,他一定先微微蹙起眉,唇线一抿,再慢慢嚼咽下去,吃得一粒再喝蜜水,他的小玉就会朝他露出个温柔满足的笑来。
因着是偷着出城,谢谦回府都没走正门旁的小门儿,而是从角门儿翻进去直直回了内院儿。进屋前也没惊动里面的丫头,谢谦叫了清风拿套干净衣裳自家换了,清清爽爽去见小玉前却见清风一脸欲言又止地立在一旁。他瞟他一眼:“有屁快放。”
清风悄声道:“爷,夫人好像不太对劲……我问了凝露和吹雨,结果都被赶出来了,夫人一个晚上没用膳了。”
谢谦一怔,也顾不上再问什么,撩了袍子撑了一把伞就往檀玉房里去。夏夜雨大,谢谦到时正瞧见吹雨凝露跪在外头,手里端着膳盒一声声叫门。听见谢谦脚步,凝露转头哭道:“侯爷!侯爷快劝劝夫人,怀着身子呢,怎么能不吃饭呢……”
两个丫头带着后头的小丫头都给雨打湿了,头发一绺一绺粘在脸上,谢谦一手拿了膳盒,把伞给了她们:“知道了,这儿交给我,你们下去吧。换身衣服喝点姜汤,别着凉。”
吹雨早叫哑了嗓子,凝露扶了她起来,两个人裙子下头都湿透了,如今站起来只觉得膝下一阵麻痛。见两个丫头走得艰难,谢谦给了清风一个眼神,后者忙过来一手搀了一个,半架着送二人回了房。
清了廊下的人,谢谦立在门口唤了一声:“小玉,开门,什么事开门说,别不吃东西。”
见里头还是没动静,谢谦从怀里摸出匕首沿着门隙插了进去,向上一挑将门闩挑了开。他一把推了门进去,却见屋里撒了一地的书,檀玉半靠在床榻上,手中握着一卷《中庸》。烛台就在他的身旁,谢谦这么大动静都没能惹来他一个眼神。
谢谦头一次瞧见檀玉这个模样,有些害怕,也有些小心翼翼。他反手合上门,将食盒放在桌上,绕开了那一地的书朝檀玉走过去。半身影子落在檀玉面前,谢谦轻轻道:“小玉,发生了何事?”
檀玉没有抬眼看他,只是将手中书卷又翻过一页,良久,他才慢慢道:“世人都说圣人言语可解百惑,可我的疑惑……为什么找不到解法呢?”
“找不到……找不到我们今儿个就不找了,”谢谦道,他握住檀玉手腕,哄孩子一般哄他,“我们明儿再找。要是这些书也没有,爷就再给你买书,什么书都买。咱们先用点东西吃,好不好?”
见檀玉摇头,谢谦索性捡了一本书在手里,同他坐到一起:“那爷和你一起找,什么疑惑?不就是之乎者也,爷又不是不识字儿,来,小玉,和爷说说。”
檀玉这才放下手中那卷《中庸》,十分困惑地看着谢谦:“我自幼学得经典,修德养性。直至今日,未有一日懈怠。只是我读过那般多的书,却从未有一章一节能解我今日之惑。”
他慢慢眨了一下眼,朝谢谦一字一句问道:“罪人之后,应如何侍奉夫君?一府之中,又该如何自持?”
轰隆一声雷响。
谢谦看着檀玉,怔怔道:“小玉……你说甚呢?”
檀玉依旧平静地望着谢谦的眼睛:“今日我从榆钱巷中回来,老人曾说,将要有雨。回府时见你书房窗子未落,恐书卷受潮,我便替你合上了。”
谢谦沉默片刻:“你看到了。”
檀玉点了点头:“可我并非有意窥探朝廷秘事……我只是……”
“我知道,小玉,我知道……”谢谦打断了檀玉的话,一把将人紧紧搂进怀里,“我知道那非你本意,你不是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