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羽浑浑噩噩地上了车。他很快开始发烧,吐了两次,吐到后面只剩胃水。牧汉霄把他送到布加什克的医院,他打着吊瓶,身体时热时冷,反胃作呕,又一直哭,牧汉霄只能把他抱在怀里,握住他哆嗦的肩膀。
牧汉霄一刻没有离开他。他不想待在医院,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就暴躁,牧汉霄抱着他低声哄,喂给他甜热的饮品,捉着他打针的手不让他乱动。
等到牧羽的烧终于退了,牧汉霄把他送去了郁荆的家。牧羽疲倦地蜷在自己的床上昏睡,有时睁眼看到牧汉霄坐在床边,有时只看到郁荆和安娜。
他数日晚上都做起噩梦,连续几日下来精神扛不住,半夜身体抽搐惊醒,连带把陪在身边的郁荆也惊醒。
“赫尔金!别怕,别怕。”母亲紧紧抱住他,不断吻他的额头和脸颊,“噩梦都是假的,宝宝,别害怕,妈妈在这。”
牧羽喘得厉害,他抱紧郁荆虚弱地喃喃:“妈妈,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郁荆抚摸着他的头发,哄他重新睡下,她艰难回忆起小时候听过的哄睡儿歌,在牧羽耳边唱。她唱得七零八落,倒也神奇地哄得牧羽睡熟了。
兰末的尸体在悬崖下被找到。柳姝嫣精神恍惚,后事是牧汉霄一手处理,牧羽稍病愈后,牧汉霄问牧羽,要把人葬在哪里。
牧羽告诉他,葬在白哈尔湖。
郁荆寸步不离守在牧羽身边,兰末的死同样给她带来极大冲击,谁知道表面温柔可爱的小姑娘会突然自杀?她甚至刚刚才知道牧羽和兰末是夫妻关系!牧羽隐瞒了她许多事情,郁荆已经意识到了。她的宝贝或许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快乐。
郁荆自己是个心大没什么复杂想法的人,实际上她的人生有诸多坎坷,但她都扛过来了,也不觉得自己倒霉。可她好怕牧羽出事,看到牧羽一悲伤难过就连带身体生病就悔恨自己当初没有看好小孩,害得牧羽落下个伴随终身的病根。
牧羽却看出她的担忧自责,反而哄她:“没关系妈妈,我不会有事。”
他尽力打起精神,换上黑色的正装准备出门参加兰末的葬礼。安娜为他套上黑色棉袄,嘱咐他一定不要脱,春天的湖边也非常寒冷。
牧汉霄的车就在楼下等他们。费尔开车来接,载着牧羽、郁荆和安娜前往白哈尔湖。
牧羽和郁荆曾经生活的村庄中有一座小教堂,兰末的葬礼就在教堂中举行。葬礼上人员寥落,出于一切从简的想法和牧羽的意思,牧汉霄暂时没有把葬礼的消息告知她的父母和亲人。
柳姝嫣一身黑裙,独自坐在教堂的角落,呆呆看着教堂神像之下,被鲜花簇拥的黑色棺椁。
教堂临湖坐落草地,出门就是一望无际的白哈尔湖。春日的冷风吹散乌云,高空的阳光穿射云层落在粼粼的湖面,为这片人烟稀少的村庄驱散一点寂寥之意。
牧羽在费尔和安娜的陪伴下走进教堂。他的脸颊仍残留病后的苍白,一身黑衣裹住他纤瘦的身体,更衬得他眸色清透点绿,一身冰凉脆弱的易碎感。
他来到兰末的身前。兰末被一点点拼凑完整,入殓师连夜工作,将女孩的脸和身体恢复到如生前一模一样的鲜活和明亮,仿佛她只是安然睡在鲜花中,睡一觉后就会醒来。
柳姝嫣起身走过来。站在牧羽身边的牧汉霄抬眸看向她,柳姝嫣只是过来望着兰末,抬手想摸摸她的脸,牧羽漠然开口:“别碰她。”
费尔轻轻挡住柳姝嫣的手。柳姝嫣垂手站立,忽然喃喃开口:“那天出车祸的时候,你扑过来护住我,所以你才受了那么重的伤,也没了孩子......末末,我以为你还像以前一样爱我,我想补偿你,我们可以一起回英国,还住从前的那个房子......”
她快站不住了,佝偻下腰有些痛苦地喘气,保镖见状想扶她,她却推开保镖的手,转头对牧羽说:“她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或者给你留信?她喜欢写信,写各种各样的便利贴,她这么喜欢你,一定给你写过。”
牧羽一言不发看着她。柳姝嫣放低声音,带着一丝乞求:“给我看一眼好吗?”
牧羽说:“你以什么身份索取她的遗物,柳小姐?”
他声音冰冷,仍残留一点病过的沙哑,语气濒临怒火爆发的边缘:“她有没有请求你留下过?她有没有向你发出过求救的信号?她哪怕有一点伤害或冷落过你吗?她还在的时候你看都不看她一眼,,现在她死了,你摆出这副可怜的样子给谁看?柳姝嫣!这世界上只有她会认认真真看你,往后再没有人会像她一样看着你了!”
他的脸愈发苍白,怒极攻心气息不稳:“你就一辈子做你高高在上的掌权人吧,你别想拿走她任何一件东西,我不想你脏了她!”
牧羽有些眩晕,费尔及时扶住他,到教堂外去透气。教堂里除了牧师的祷告念诵,一时静谧无声。
牧汉霄和柳姝嫣站在神像下,巨大的彩玻璃花窗折射斑斓的色彩,落在两人静默的身影上。
“牧汉霄,你庆幸吗?”
柳姝嫣没有化妆,她的眉目依旧精致无比,却像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郁荆走过去,她的腿渐渐好转,已能抛下拐杖行走。她跪在棺椁边,轻轻抚摸兰末洁净的发丝。
“曾经我的祖母告诉我,逝去的灵魂总有一天会用另一种模样再次回到这个世上,无论是一朵花,一只蝴蝶,还是一滴雨......”
郁荆柔声说:“祝你好梦,兰。”
风吹过教堂的塔尖,牧羽握紧衣领,低低咳嗽数声。他的手机响起,是陆豪打来的。
牧羽接起电话,陆豪在电话那头问他:“羽哥,你在裕市吗?”
“不在,怎么了?”
陆豪的声音听起来很严肃:“之前我们在酒吧碰到的那个被何诚和牧知野欺负的小女孩,你还记得吗?”
“记得。”
“她死了。”
像一道轰隆的钟声在脑海中震响,牧羽握紧手指:“怎么回事?”
“她在生前想实名举报何家和.....牧家,这件事被压下来了。尸体不知道怎么被发现的,差一点上新闻。”
何家早已如丧家之犬被赶去澳门,女孩是怎么死的,答案一目了然。牧羽挂断电话,他红了眼眶,风无情刮过他的脸,有种刺骨的痛冷。
“赫尔金?”一旁的安娜担忧看着他。
牧羽避开她想扶过来的手,短短片刻间他的神情已镇静下来,一双点绿的眸肃冷如冰晶。
“费尔,明天和我去趟美国。”牧羽说。
他说着就转身要离开,却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手腕。他回过头,与牧汉霄对上视线。
自从悬崖回来后,两人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牧汉霄在牧羽濒临死亡危险的情境下失控坦白的话像一场地震,震得在场所有人惊心。一场粉饰太平的成人游戏终于被掀翻桌椅,牧羽却难以感到痛快或得偿所愿。
横跨了六年的不见,两场婚姻,一身伤痕与折磨,最后无尽遗憾的死亡。
爱不如少年时纯粹,恨都被揉烂。
“那个被何诚和牧知野扔进泳池的女孩死了。”牧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