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年今日起得晚,楼下的麻将声都已经哗啦啦地响了不知几圈了,他才睁开眼睛。
昨日,顾尧抵沪,与他喝了一夜的酒。
江柏远先前通共,累及江家一族的事,仅靠周怀年一杯酒,一句话,便大事化了。
像江柏远这样的人,军统抓了不知有多少。人既已死,本就没有再追究的必要,何况周怀年发话,身为军统局副局长的顾尧,断是不能驳了自己这个把兄弟的面子。
两人之所以夜话到天明,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
如今,顾尧在当局政府中的地位愈发重要,而周怀年盘踞上海滩,势力已渗透上海各界。要想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城市真正站稳脚跟,顾尧深知,周怀年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同样,周怀年也需要顾尧的权力荫庇。就这样,周怀年与顾尧在上海这块充满危险与机遇的宝地上,惺惺相惜,密切合作。
此番顾尧寻他,是想借他之手,除掉一个人。
这个人,以军统之力去除,怕是会引起民愤。而周怀年手下门徒众多,即便找不出什么妥当的理由,一个飞来横祸便能叫人没了性命。
周怀年自然不会用那些傻手段。他是笃信性恶论的人,在他眼中,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有其掩盖不了的污点。只要找到那些污点,他便有办法置人于死地。
他靠在床头,吸着雪茄,暗暗筹划。
不消片刻,房门被人推开。
周怀年皱起眉,侧头往门口看。
苏之玫见房中人已醒,便倚着门框,笑起来,“呦,周老板终于醒了,这一上午,害我打牌都打得心不在焉。喏,差点输进去一个金镯子。”
苏之玫晃了晃纤纤手臂上的几个金圈子,摇曳生姿地走了进来。
“找我何事?”周怀年手指夹烟,面色不悦,语气生冷。
“周老板果真没情义,前朝才与我过了结婚纪念日,现下便翻脸不认人。”苏之玫找了离他最近的桌子靠上去,说出的话尽管对他颇有讽刺,但究竟也没敢碰他躺着的那张床。
“有事说事,没事就打你的牌去。”周怀年在床头边的烟灰缸里碾了烟,便掀了被子起身。
苏之玫心知,自己有些惹到了他,便柔和了点语气,说道:“听说,江家的药铺今日重新开张,用替你送个花篮过去么?”
周怀年正背对着她换衣服,听到这话,顿了一下手,微微侧头看她,“苏之玫,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关心起这种小门小户的事情了?”
苏之玫一手捂嘴轻笑,一手在啪嗒啪嗒地拧着桌上的那盏彩色琉璃台灯,“小门小户是真,可那江家的小寡妇是周老板你的心上人,也不假吧?”
周怀年转过身,台灯发出的暖光此时也没法掩住他深眸中的寒戾,“劝你少管我的事儿,好好做你的周太太便好。”
拧着台灯的手不敢动了,苏之玫显少见他真对自己动怒,四肢受不住地有些发软。但一贯强韧的性子,令她依旧在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还放点心。想来,陪着你做了这么久的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吧?”
周怀年不搭她的茬儿,自顾自地又转过身去穿衣。
“还想求你一件事。”苏之玫走到他身后,伸手刚搭到他穿好长褂的肩上,周怀年便往前走了一步,让她的手落了空。
苏之玫心里蓦地泛酸。与这男人成婚三年,他们二人只有夫妻之名,而未有夫妻之实。她也曾低眉顺目地将脸贴上去,但得到的,永远只有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态度。当时她的义父成啸坤还是上海滩的一霸,周怀年对她还算客客气气。如今成啸坤声势大不如前,他们除了在公众场合是一副鹣鲽情深的模样,私底下,周怀年几乎是一眼都懒得瞧她。她酗过酒,砸过东西,奈何周怀年没有一丝动容。
但要说他对她不好,却也不全是那样。公馆内一应事务,周怀年对下交代,太太怎么说,那便怎么办。但凡苏之玫有要花钱的地方,周怀年也是眼皮子不抬一下的,一味地纵容。苏之玫后来算是看明白了,周怀年对她,除了一颗真心不肯交付,其余的任她挥霍。
看明白后,她便想通了。只要还顶着“周太太”的头衔,她便可以每日自顾自地娱乐。玩牌、赌马、养戏子、抽大烟……什么事儿最花钱,她便干什么。她以为,日子长了,他总能感到心疼。
此时,她也没什么需要难过的,反正都是各取所需而已。她也不用为了想让他帮忙而低声下气。想到这儿,苏之玫说出口的话,就变得理直气壮了许多。
“下个月,楼小凤在天魁戏楼与李喜儿打擂,我希望你能替我包下三天的场。”
周怀年正系着长褂上的最后一粒扣,听了这话,他的手微微顿住,问她道:“你自己包下不就好了?每个月你从账上支出的银钱,难道还有数么?”
苏之玫捋了捋手腕上的金圈子,不管他喜厌地又走到他跟前,讨好般地笑道:“还不是想借周老板的名头,给小凤长长脸么?与钱倒是没多大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