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馆住进了一位小姐,是丧过夫的,原该被叫作某太太。可懂的人都懂,这样的称呼,在这公馆里意味着什么。
周太太还是像从前一样,早出晚归地在外面听戏、玩牌。反倒是周先生不像从前那般不着家,回公馆回得一日比一日勤,有时候连与人谈事都直接安排在了公馆里,让下人们的日子也没了往日的轻松。不过,他待人却比从前要更宽厚了,常常因为与那位穆小姐说笑几句,下人们也能沾光地得到他的好脸,连得赏钱也成了家常便饭。
原先,还有些下人对这位新来的小姐嗤之以鼻,但因她的关系让自己获了利以后,便也对她恭敬起来,哪怕只是在表面上的,但那种周到和热情也比早先时候要好得多。现下她在花园里拾弄花草,跟着她伺候的便有三个小丫鬟。倒不是她自己要人伺候,是小丫鬟借说要看她弄花儿,才一个两个三个的跟到她身边。
住进周公馆以后,穆朝朝的日子看似比在江家时要更惬意了,可心里却有无数不可为人所道的念头,夜夜压得她睡不好觉。苏之玫待她像是亲昵的,可她也能看懂女人眼中不小心流露出的妒意。她不敢与周怀年太过亲近,是怕苏之玫介怀,也怕自己难以抽身。住进周公馆的目的不太单纯,便又对周怀年含着内疚,可这内疚里又多少含了对他的情难自已。他对她好,对她用情,她便招架不住。这情,愈发像是偷来的,堵在她心口,受也不得,弃也不得,没有办法。
跟在她身边的三个小丫鬟哪里知道她的为难,只觉得她比周太太好伺候,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地给她说周怀年的喜好、禁忌。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她们希望这位好脾气的穆小姐能在这周公馆里长久地立足,成为她们可倚靠的大树。在说到周怀年一年四季只穿墨色长衫时,穆朝朝也忍不住轻笑,问她们道:“那你们只知他爱穿,却不知为何么?”
小丫鬟们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这里头的原由。
“难道穆小姐知晓?”一个丫鬟问她。
穆朝朝拍了拍手上的花泥,假装认真地思考了一番,然后说道:“我猜,就是想故作深沉吧!”
说完,还学着周怀年的模样,板起脸来,将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踱走。小丫鬟忍不住,全都捂嘴偷笑。
“咳咳咳……”
阿笙过来,站在她们后面轻咳,小丫鬟吓得低下头,穆朝朝这才有所收敛。
“阿笙,有事儿么?”穆朝朝对他微笑。
阿笙也不是常有笑脸的人,可对着穆朝朝也会情不自禁地笑。他心里暗忖,这位穆小姐还真有这样“感化”人的本事,对谁都一副笑模样,就算下人做错了事,也不见她对谁有过苛责。然而,也不尽是如此,她对周怀年便不总是笑脸相迎,周先生在她这儿吃瘪,那是常有的事儿。其实就冲这一点,他们也该对着她和气,俗话说“一物降一物”,穆小姐大概就是替他们来降周先生的。想到这儿,复又觉得好笑,唇角的弧度上扬得愈发大些。
穆朝朝见他站着傻乐,便又问了一句:“阿笙,你找我有事儿?”
阿笙回过神来,敛了敛脸上的笑,回话道:“噢,先生谈完事儿了,让我请您去他的书房一趟。”
三个小丫鬟听了这话,脸上全都露出讶然之色。在这幢公寓里,周先生的书房除了贴身侍奉的阿笙以外连太太都不让进,可这竟然……
小丫鬟们偷偷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便对穆朝朝说道:“穆小姐,后厨有刚做好的点心,您可以带上去给先生尝尝。”
另一个说:“我去沏壶罗汉果茶,先生最近总爱喝的。”
还一个也说:“对对对,我们去准备,穆小姐您稍等一会儿。”
穆朝朝有些哭笑不得,“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他也不是渴了饿了才让我去的呀。”
“穆小姐,您就听我们的吧,错不了。”小丫鬟们倒是对自己的“伎俩”很有信心。
穆朝朝无奈地摇摇头,说道:“那行,把罗汉果茶换成温白开吧。”
小丫鬟想了想,不知原由,却也应了下来。三人匆匆忙忙跑去准备,这回轮到阿笙捂着嘴偷笑……
书房里,周怀年仰靠在皮质靠垫的办公椅上,心情颇好地拿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书房门被推开,他才微微坐直了身。
穆朝朝端着一餐盘的东西,看他正望着自己笑。
“不来帮忙?”穆朝朝没好气道。
周怀年讪讪,起身向她走去。
“这些是你给我准备的?”周怀年一手接过她手上的餐盘,一手绕到她身后,将门给关上。
穆朝朝甩了甩手,实话实说道:“是你家的丫鬟非得让我带上来的,她们怕你饿着,渴着。”
周怀年笑着伸手拍她脑门,“你就不能给我留点念想儿?”
穆朝朝揉自己的额头,“哦,白开水是我让倒的,总喝罗汉果也不怕得消渴症吗?这个算不算是念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