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朝朝错愕,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山下渊一伸手,她却后退一步躲过。
手撑在桌上,让自己站稳,被酒晕染红的脸上,穆朝朝勉力挤出一丝礼貌的微笑,“原来是您,美绘的哥哥?”
“嗨。”山下渊一颔首,脱口而出的母语,让他有一点点的懊恼。不过,对于终于能见到她这件事,他始终感到有些兴奋,“想不到能在这里遇见朝朝小姐,我真的很高兴。”要知道,先前他多次拜访周公馆,因为没能见到她,有多沮丧。后来,她主动上他的诊所,他却因为外出问诊而再次错过,于是这个遗憾就被深埋在了心里。方才见她与周怀年夫妻是一道来的,便已隐隐猜到她的身份,再一打听,猜想果然就被证实。尽管美绘总在他耳边对她极尽溢美之词,却不及此刻自己亲眼见的这一面……
然而,穆朝朝对于这样的偶遇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欣喜,尤其是他那一身日军的制服,让她更加想要远离,“不好意思山下先生,我一个人在这儿待得太久,现在该去找我的同伴了。”
山下渊一没能看出她的故意疏远,只觉得是周家管她管得严,而为此感到有些失落。不过,在过来找她之前,他就已经打听了,周怀年夫妇此时正陪着成啸坤夫妇在与江原大佐会面,他也是趁了这个空,才敢过来与她打招呼。因此,他觉得自己还能与她再待一会儿。在穆朝朝放下酒杯,已经想要离开时,山下渊一便问道:“朝朝小姐可是要去找哥哥?”
穆朝朝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他所说的“哥哥”是谁,这才点了一下头。
山下渊一笑了笑,很诚恳地说道:“令兄应是在二楼的会客厅里,与我们的江原大佐在一起。朝朝小姐若是想过去,我可以陪你。”
不过是想找个借口离开罢了,没想到这个日本人却给她来了个顺水推舟、将计就计。穆朝朝吃了瘪,又悻悻坐回原位,“算了,他们谈事,我不方便过去。”
面前的酒杯又被她倒上了酒,酒液在杯中晃动着,将她的目光吸引,由此能够很自然地去忽略站在她身旁的日本男人。
然而,山下渊一仍是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微微躬下身子,伸手指向穆朝朝对面的那张椅子,小心探问道:“朝朝小姐,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穆朝朝晃着酒杯的手稍顿了一下,想拒绝,又没有理由,想自行离开,却也没有去处。加之这人又礼貌得过分,让她没法强硬地说“不”。
“山下先生请自便吧,这儿也不是我说了算。”她的态度可以算得上冷淡,却一点也没能削弱山下渊一难得才有的热情。
山下渊一在她对面坐下,脸上始终带着和煦的微笑,“朝朝小姐恐怕不知道,美绘这孩子很喜欢你,总在我耳边念叨起你。所以方才第一眼见你,我便认出来了。”
他的中国话说得极为流利,如果不认真听的话,大约会让人以为他是中国人。然而,即便是如此,也没能让穆朝朝觉得他们的关系有多亲近,她笑了一下,并没有去接他的话。
端坐着的山下渊一,攥了攥安放在双腿上的手,抿了一下唇,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朝朝小姐看起来……比美绘说得,要更好。”
山下渊一说完这话,便微微低下了头。而穆朝朝却出人意料地抬起了眼,将面前的山下渊一凝视着。与她印象中那些留着一小撮卫生胡的日本男人不同,山下渊一有着一张极为干净的脸,那张脸会让她想起少年时期的周怀年,然而,周怀年这个男人却又显然比他孤傲清冷许多。因山下渊一此时显露出的羞涩,让穆朝朝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周怀年才不会有这样局促的时候,在她眼里,他永远都是运筹帷幄的样子。大事不用说,在小事上,譬如她生气了,即便他低声下气地来哄她,也是带着必定能将她哄好的满满自信。那样子,有时着实讨厌。可怎么办呢?自己就是被他吃得死死的。
山下渊一见她笑得开心,方才那颗有些紧张的心,便稍稍放开了一些,“朝朝小姐,是学医的么?美绘与我说,你的针灸很厉害。”
穆朝朝回过神,敛去脸上的笑意,抿了一小口手中的酒,摇头道:“家中曾是开药铺的,只会一些皮毛而已。”
“哦?只是皮毛吗?可我以为,能救人于危急,应该是很不简单的。”山下渊一对中医文化很是痴迷,然而,中国人总是会用一些过谦的话语,将他想要向他们深入学习的诚意拒之门外。他理所当然地认为,穆朝朝也是如此,可他这回并不想轻易放弃,除了针灸,大约还有别的原因。
“朝朝小姐,我想向你学习一下针灸,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收下我这个日本徒弟?”他故意用幽默的语气来说出这个请求,哪怕她当场拒绝,也不至于会将彼此的关系拉远开来。
穆朝朝微微一愣,而后叹笑着摇头,“山下先生真是说笑了,我哪里有那资历做您的老师?”
山下渊一也笑,但说出的话,依旧执着,“资历不是我看重的,朝朝小姐若是肯教我,会是我莫大的荣幸。”
穆朝朝微笑,还是婉言拒绝:“山下先生大约还不清楚,我平日里也有很多事情要忙。尽管您不在意我的资历,我也是没有空闲来教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