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早上的冷风刮得人脸蛋子结块,苏青脑子迷迷糊糊,仍想着孟叙冬昨晚的回答。准确来说称不上回答,他说,让你老公重新教你一遍。
“闺女……”奶奶唤了好几声,苏青慌里慌张走过去。
奶奶将她拉进屋,“不冻呀?来,咱今早吃饼。吃饱了一会儿上大棚。”
锅盖架在灶炉上,清油煎着面饼慢慢发泡鼓胀。孟叙冬一手持筷,一手背在身侧,好似做了几十年的鸡蛋灌饼摊老板。
像阳光烘晒的枕头,面饼完全鼓起来,孟叙冬端起陶碗盛的葱花鸡蛋,灌入面饼之中。油酥香气弥漫,苏青抿了抿嘴皮。
奶奶乐呵呵笑,用长筷夹起鸡蛋灌饼,包起来递给苏青。孟叙冬截胡,推给了一旁的陈春和。
奶奶反应慢了些,不肯服老,“嘿你这人……”
孟叙冬说:“奶奶,小青不喜欢吃烫的。”
“早说呀!”奶奶雷厉风行,去灶房拿了把千锤百炼的菜刀,将新出锅的鸡蛋灌饼细细切成小块。正好紫米粥也咕嘟嘟冒泡了,奶奶盛了一碗,一同传到炕上小桌,让苏青上炕吃。
苏青盘腿而坐,嘴里咬着饼,微眯起眼睛,好似慵懒进食的家猫。
“好吃不?”孟叙冬喝着一大碗粥,坐在了对面。
他盯了她有点久,让人烦躁。她吞咽了食物,想悄悄说两句呛他的话,却见他嘴唇翕张,“我老婆吃得真香。”
苏青掀抬睫毛睨了他一眼,病得不轻。
草莓大棚有些距离,奶奶开三蹦子拉他们过去。他们仨戴了毛帽子,穿了花袄子,坐在蓝色车板上瑟瑟发抖。
茫茫一片平坦原野,冰天雪地,雾凇沆砀。途径偌大的冰湖,奶奶踩了刹车,喝哈一声吼。湖上冰钓的人回头来瞧,一时间纷纷招手,“回来啦!”
奶奶双手未从油门大手套里脱出来,略微倾身,声音比方才还大,洪亮如撞钟,“是啊!我大孙子带孙媳妇回来了!这我孙媳妇,小——青——”
“哎妈呀,老太太您可真精神!”
“早日抱曾孙啊,请我们吃席!”
“那可不!”奶奶扬眉一笑,轰隆隆骑车走了。
基因遗传这东西不是盖的,隔代遗传更是厉害。
苏青抱着膝盖,独自在风中凌乱。
“倒车,倒车请注意……”
车甩尾卡在田埂道口,提示音消失,奶奶抄起车钥匙气宇轩昂地走进了占地足一亩的塑料大棚。
好几年前,风雪还未消融的夜晚,大孙子跌跌撞撞来了,问也没话,就这么吃了几天她的烧肉,忽然说要回来种地。
奶奶拿锅铲追着他打,两个人卯起劲儿来,谁也不让谁。
然后便有了这果园。
做农业不起量挣不了钱,普通农民干的不是农业,而是填补温饱。这一亩草莓是本地特产品种,经过系统化水肥管理,产量在三到四千斤。折算成最高批发价二十元一斤,年收也才八万元,还不算大棚、水肥与人工成本。
他们的草莓大棚,只能供大孙子做人情。
现在琢磨着,背后的缘由耐人寻味。
棚里温度高些,奶奶带着他们仨慢悠悠从这头往那头走。
黑土地得天独厚,胡乱撒一把豆子都能生长,懒人也能成活。草莓从地里长,滴灌管道贯穿田垄,绿叶掩映,个大水灵的草莓已有初熟之韵。
奶奶佝偻身子,拨开一丛丛草莓,总算找到一颗红透的草莓。她手腕一转,熟稔地摘下草莓,往衣服上抹了抹,取了蒂,塞到苏青手心,“尝尝!”
苏青左右瞧了一眼,一口含住草莓。从土地直接到口,带着露水的新鲜气息顶满口腔壁。太大个儿了,她好不容易才囫囵咽下。
酸甜汁水在喉头打转,像解渴的灵药。
苏青想起了往事,那时候她还不会直呼孟叙冬大名。
“咋站着不动?”孟叙冬呼唤,“那儿没了,过来吃。”
苏青抿笑,双手勾在身后,稍抬脚跟,轻快地走了上去。
孟叙冬手里捧了好几颗草莓,有点嫌弃似的,“吃吧。”
“你也吃啊。”话是这么说,她的目光牢牢锁定那一捧草莓。
“我不爱吃。”
“没口福的家伙。”苏青吃着,话语含糊。
孟叙冬不搭理,苏青的思绪再度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