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将人拉回现实,早上给苏南留言“今天请假”,从早市回来的艾秀英悉知,立马来电质问。苏青说在乡下,升级视频通话,大方分享了孟家奶奶的草莓大棚。
“一天天的不着调,不干活儿了?不干活儿你给我找个正经班上去!”
奶奶忽然出现在镜头面前,“哎呀,英子!”
像是撞了墙,艾秀英眼睛圆睁,一眨也不眨。
“瞧我,过年也没上你那儿去,你放心,等我的草莓熟得够够的了,给你送去啊——”
哪有让老人家登门拜访的理儿,艾秀英只好说:“我家小青给你添麻烦了。”
“哪儿能呢,你瞧,”奶奶完全主掌了镜头,对准年轻的夫妇,“想想他们小时候的样子,话都说不明白,一下就结婚了,哎唷我这心,嗷嗷的。”
“老太太你要注意身体啊,哪里不舒服要及时就医。”
奶奶笑得爽朗,“看你操心得。人啊,不瞎操心,才健康长寿,我八十好几了,都还想再活过百岁!”
苏青在旁边偷笑,艾秀英闷着脸叫她早点回去,中断了通话。
“你妈这实心眼儿!”奶奶拎着草莓篮子往前走,虎虎生风。阳光透过雾蒙蒙的大棚,镀金那粗糙柔韧的白发。
苏青有些触动,低头拍下草莓泥土里浅浅的印子。发了朋友圈,文案是:步履不停是枝裕和电影,阿部宽饰演与父亲不睦的儿子,同妻子相互扶持。
奶奶平时有午睡的习惯,今天他们在,一直在招待,活儿没停过。
奶奶将换下来的被单抱到院子里洗,孟叙冬抢着做。看他有模有样的,奶奶感慨,有了媳妇不一样了,方方面面知道照顾人了。
车声压过雪路,钟玫抱着东东来了。
先是赔罪称他们和孟叙冬干爹的纠纷闹到这个地步,正在申请庇护。他们举报这种不法分子,也是为了社会,为了那么多购买烂尾楼至今拿不到赔偿的受害者。
奶奶没有理会,驱赶在雪地里撒欢的东东。
钟玫自顾自地叫人安装有自动警报系统的监控。
奶奶惊了:“万一人家来找我,我老婆子在屋里弄东西没听见,你给我报警抓人?乡里乡亲的,你装哪国外宾呢。”
“是给咱们发送警报,不是报警!妈,你又不住市里,一个人在乡下,我们哪能放心,冬子哪能放心,难道你想让冬子天天在这儿守着您?人孩子也有自己的小家啊。”
奶奶哑口无言,却也不放心别人来安装。事情交给了孟叙冬,他踩在梯架顶上操作,一群人围在旁边看。
钟玫像母亲一样叮嘱他小心,用包缠纱布的手漫不经心拨弄着三七分刘海。过年新烫的头发,显得很老气。苏青想,人一旦有了金钱或社会地位,周围的人便好到连这种实话也不忍心讲。
见孟叙冬不搭理人,钟玫转头说:“妈,今年草莓啥时候熟?”
奶奶激动地说:“去去去,一边去!”
钟玫淡然一笑,“您儿子说了,按市场零售价买。”
“惹事害人,还想害我的草莓,今年我这一园子草莓都是孙媳妇的,你们一颗烂果子也别想捡。”
钟玫瞧了苏青一眼,玩笑语气:“哎,妈,真是笑死人了。”
“你回去和你狗儿子死一块,别死我这儿。”
钟玫适才不笑了。
监控安装之后,奶奶赶着人离开,孟叙冬他们也不例外。临行前,奶奶将中午烧的整块猪肉打包,让孟叙冬给丈母娘送去,还有一袋砂糖橘和饼干,叫苏青拿着在路上吃。
乡下不好打车,他们坐钟玫的车。透过商务车窗户,奶奶握住了苏青的手,“孩子,下回来摘草莓啊……奶奶都给你留着。”
车座前排的钟玫叫司机开车,奶奶只得退步。
苏青还是有点怕钟玫的,倒不是作为儿媳,而是觉着不够了解这个人,不可控。
钟玫不停接打电话,似乎提起了房子的事情。
苏青有点不安,低声对孟叙冬说:“看到我给你发的微信了吗?”一下想起来,“哦,你手机坏了。”
钟玫电话收线,转过头来,一秒投入慈母多败儿的戏码,“看你逞能,摔成这样。那群亡命徒,你怎么硬刚?你们不能再住招待所了,不安全。原来那公寓离老街也不远,我已经安排人去打扫了——”
孟叙冬漫不经心抬眸,“你们倒是把事情赶紧解决了啊。”
钟玫波澜不惊,“正经结婚,还是要有房子的。房子么,要有人住才能保存得好,那些旧家具我暂时没动,小青你有什么想法到时候我们再来看。”
孟叙冬笑,“那是江默浓的房子。”
忽然听到这个名字,钟玫一顿,随即又恢复了柔和面容,“你爸让我打理这些老房子,我也没办法呀。以后还不都是你的。”
厂大院是赫鲁晓夫楼,密密匝匝,灰暗阴沉。那幢在马路牙子上的公寓楼那么与众不同,墙上贴马赛克砖,拱圆的蓝玻璃。大堂有登记的保安,有电梯。房子隔音,不漏水,暖气都有股香甜气息。
苏青其实不太记事,尤其痛苦的事情,但从未忘记那段日子。在孟叙冬家的公寓,寄住了一个好漫长的冬天。那年他十二岁,她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