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琮的魇山计划没能成行, 第二天,他就赶去了陕南和重庆交界的大巴山一带、一个名叫“三哥儿村”的地方。
这村名还挺有乡土气息,不过细查区域地图之后, 他发现是对方口音问题、自己也理解有误:人家叫“三戈村”, 铁马金戈的“戈”。
他去接爷爷陈天海。
三戈村之于魇山, 一北一南, 相隔千儿八百里之遥。
陈琮实在是想不通,在魇山失踪的陈天海, 为什么会在四个多月之后、出现在了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三戈村。
但从对方发来的照片和视频来看, 那确实就是陈天海。
***
三戈村地处偏僻,从离得最近的火车站下来, 还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
陈琮租了辆车, 一个人慢慢开过去, 前1/3的路段还算多县市、乡镇, 后2/3基本是在山里穿行了:这个季节, 林叶新发、尚未长老,入目嫩翠轻盈, 所以虽然算是深山,但并无阴郁厚重之感。
一路上, 他的心情出奇平静,并没有迫不及待或者猛踩油门, 途中有一段风景很好,他甚至还停车流连了会——好事就在那儿, 不妨把奔赴的路程抻长一点。
到三戈村村口时, 是下午三点多, 那两个报信人, 老扣和二浩子, 非常有仪式感地守在村口,见到车如约到达,还兴奋地放了个花炮,美其名曰“庆祝亲人终相聚”,其实双方都心知肚明,明明是“喜迎十万块”。
在老扣家里,陈琮见到了端坐在板凳上、宛如等待领导检阅般的陈天海。
是陈天海没错,但和印象中的爷爷不一样,和魇山的那个也不一样。
眼前的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脸上还带着一团憨厚朴实的喜气,他应该听说了“你大孙子要来接你”,总偷瞄陈琮,偶然目光相触,立时慌张避开、分外局促。
陈琮的第一感觉是:这次的这个爷爷,还挺可爱。
……
老扣跟二浩子是叔侄,两人原先在县城打工,嫌累,于是前一阵子回乡干起了土特产生意,还搞起了直播卖货。
然而直播天天都开,直播间惨淡得能长出草来,二浩子建议老扣另辟蹊径、曲线救国:先拍大巴山探险视频,当网红攒粉,粉丝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再设法变现。
老扣四十多岁了,普通话还不好,感觉自己没当网红的命。但二扣子表示,大众早就看腻了那些磨皮的帅哥美女,反而是老扣这样的,满脸沟壑、自然朴实,更易吸粉。
于是两人合作,见天往大巴山里跑,拍摄介绍本地风物的短视频,一个月下来,粉没涨几个,倒是意外捡了个人。
陈天海。
据老扣说,那天他们是想拍岩耳,这东西长在山壁上,常有人采,进山口附近的都被村里人薅光了,所以他们一路往里走,越走越深。
走了约莫二十来里,遇见一处山坳,天气暖和了,山坳里的溪流也活起来了,有个老头坐在小溪边,一直在看水里头游来游去、比蚯蚓还细瘦的那种小线鱼,嘴里还不住“咦”、“呀”,一惊一乍。
这个老头就是陈天海。
老扣和二浩子没当回事,径直从陈天海身边过去了,然而等他们折腾了一两个小时、拍好了视频回来,发现陈天海还坐在那儿看鱼。
就算是水里有黄金,也不至于看这么久吧。老扣好奇,上去跟陈天海搭话,几句问过,心说:坏了。
一问三不知,满脸茫然,怕不是个老年痴呆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扣没什么助人为乐的精神,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但这时候,二浩子的脑瓜子又动起来了。
他说:“叔,这人讲普通话,没什么口音,肯定不是本地人,会不会是走失的游客啊?你看他,肤色比咱白几个色号,八成是城里人、不大受风吹日晒。还有,看他这手,软绵绵的,茧子都没有,男人手如绵,身边有闲钱,享福人的手啊。”
老扣听懂了:这是个享福人,又是个老人,老人走丢了,家里的儿女多半急着寻找,没准还挂赏金悬红呢。
是笔有赚头的买卖,两人高高兴兴,把人领回了家。
回家之后,如火如荼的“反向寻人”工作就开始了,先上网搜找,近期乃至前两年的寻人信息看了不少,但都对不上。想发帖求助吧,又怕多人经手、自己分到的就少了。
老扣觉得,还是得从当事人入手。
他试着和陈天海交流、想从他嘴里拿点线索,哪知陈天海虽然识文断字、说话也有条理,但一问到关键的,人就发懵,只会抱歉地笑。
老扣气得吼他:“不记得家庭住址电话号码也就算了,名字呢?名字总记得吧?”
“名字”这两个字好像点中了陈天海,他眉头紧皱,似乎在绞尽脑汁、回想着什么。
二浩子觉得有门:“叔,他对‘名字’好像有反应。咱没事多问问,没准什么时候,他就想起来了。”
某种程度上,二浩子押对宝了,几天后,又一次被问到“名字”时,陈天海忽然含糊地念了几句话,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譬如“云头依人,有口便吞”、“游子方离,慈母牵挂”。
但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又说不上来。
不过好歹是有了进展,老扣略感欣慰:“是个文化人,还会背唐诗。”
二浩子不敢苟同:“四个字的,不是唐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