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开张前夕。
虞茉端坐于院中,用自制的羽毛笔撰写果茶与冰饮的配方,身侧是赵浔和温启,正代为区分三种不同底色的传单。
说来汗颜,温启虽素有才子之名,却鲜少包揽读书、断案以外的活计。以至于对上太子殿下有条不紊的动作,愈发衬得他笨拙且缓慢。
瞥见兄长通红的双耳,虞茉弯了弯唇:“早说了让鹂儿她们来。”
“咳。”温启羞赧道,“我可以学。”
一间铺面而已,原不是什么大事。可若是虞茉倾注了心血的铺面,意义则不同凡响了。
这会儿子,温落雪拉着霍源、周怀知等人恶补各类桌棋,明日好替新客解说示范。至于茶点与酒水,有老掌柜负责,余下些许杂事,温启亦想献绵薄之力,这才腆着脸过来。
他是想,尊贵如太子殿下也能做得,自己并非蠢材,应当难不到哪里去。
谁知......
殿下似乎被妹妹差使惯了,不仅熟练,还极为默契,甚至能匀神替她面前的瓷杯里添茶。
赵浔掀了掀眼皮,淡声说:“兄长心意已到,足够了。”
乍听像开解,细究之下,却在点温启身为外客,无需与男主人相比。
温启一噎,有些哭笑不得。别看太子殿下平日神色疏离,骨子里实则霸道,凡涉及虞茉,连女子的醋也要喝上半盏。
“累死了。”她揉揉手腕,扫一眼满桌纸张,恍然以为回到了校园里,正和同窗们互相督促着补全作业。
细细数来,穿越至今不过短短几月,竟有种历经了三年五载的错觉。
虞茉在桌下踢了踢赵浔的脚尖,促狭道:“你觉得我兄长配乐雁如何?”
闻言,他眉心微折,瞥向起身归整笔墨的温启:“关我何事。”
“你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我只是单纯不希望你总记挂着旁人的事。”
近来虞茉一门心思扑在了张罗棋社、结交好友,因贵女们皆喜爱她“做”的沙冰,还紧赶慢赶,要增添茶水菜单。
匀给赵浔的时间少之又少,他还有何闲心管大舅哥的婚事。
虞茉连忙哄道:“古人云,每一个成功女人背后必有一个成功男人。将来世人提起太子妃的连锁棋社和女子医局,自然也要顺嘴提一句太子殿下对她的默默支持,是也不是?”
虽知她在信口胡诌,但赵浔想了想,倒有几分趣味。
而女子医局则为皇后娘娘半是教授半是委托,借虞茉的名义在京郊庄子里创办的。
念头来自虞茉所提的慈幼局,外加女医官紧缺,合计之后,先将罪奴中略通文墨的提了出来。虽无法恢复良籍,但可免于被卖为官妓。
往后行医,救治乡野妇女,不失为一桩功德。
“时辰不早了。”赵浔朝她使了个眼色,“送我出府?”
虞茉会意,忙催促温启回去歇着,旋即装作找灯笼,将赵浔一把揪进屋子里。
反手掩上门,她被拦腰抱起,扬眉问:“你有话要说?”
“嗯。”赵浔今夜不便留宿,言简意赅道,“钦天监已拟定了日子,你若同意,半月后定亲。”
筹备至今,万事俱备。
唯独担忧的是,太子妃的名头势必会掩盖“虞茉”自身的光环。她若介怀,甚至因此反悔......
“无妨。”虞茉环住他的肩,狡黠地笑笑,“我虽有些小小的虚荣,但分得清主次。”
若不曾穿越,她势必会满门心思扑在学习上,直至跻身名牌大学,而后找份薪资尚可的工作,一面体验人生一面思索理想。
可穿越了,既定轨迹骤然变样,虞茉忽而不知该何去何从。
追名?
她还不满十七,两辈子加起来也未曾想过这般长远。
逐利?
光是温母留下的丰厚嫁妆,足够她挥霍到老。
顺应时代?
及笄后的小娘子,重中之重乃是嫁人生子,显然不在虞茉的参考范畴。
因急于在陌生时空留下痕迹,亦为了解闷,她开始琢磨桌游铺。待结识了皇后娘娘,又滋生出更多、更广的想法。
究其初衷并不高尚,所倚仗的也非她自己的力量。
可若能令一小部分深陷泥潭的女子脱困,旁的似乎不大重要了。
“我还小,想不了复杂的事。”虞茉眼底微露迷茫,贴着赵浔的侧脸轻轻道,“但有一点,我所图的并非是好名声,或是要在史书里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既如此,借皇室的光让铺子和医局开得更大,也没什么不好。”
正说着,她话锋一转:“若我不肯答应,你当如何?”
赵浔惩戒性地咬了咬小巧耳珠,凉声答:“问问罢了,我并未承诺会听取。”
“......”
见虞茉噎住,他低笑:“茉茉,我已经等得够久了。”
若非有幸在虞茉不谙世事的年岁与她相遇,赵浔笃定,自己无法在她心中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
虽不知她究竟经历过什么,但不难看出,内里的灵魂远比任何人洒脱。
像极力抓握仍会从指缝间溢出的流沙,像山涧自由穿梭从不长久停留的清风。欲念极小,是以越不容易攻克。
除去偶尔被他的容貌所惑,赵浔几乎想不出还能用什么威胁。
这无疑令他惴惴不安,尤其,今后的虞茉只会愈发耀眼。他掩藏不了,也不舍得掩藏,才格外在意名分。
“好吧好吧,答应你就是了。”虞茉撅唇在他眉间印了印,疑惑道,“我的阿浔为何总是没有安全感呢?难不成,怪我近来冷落了你?”
他垂首抵住她的前额,将眼底情意坦然呈现:“因为少了我,你依然有办法过好;可若少了你,我无法想象。”
一番话成功臊红了虞茉的双颊,她眸中笑意难掩,活像只偷腥狸奴,得意洋洋道:“好像也没错,啊——你咬我做什么。”
赵浔冷冷睇她:“这种时候,倘若编不出好听的假话,至少别说真话。”
“我们尊贵无双的太子殿下竟也会掩耳盗铃那一套。”她乐不可支,捧着赵浔的脸胡乱印了印,“我倒是有个法子,能让你相信,我也极其在意你。”
他被勾起兴致,挑了挑眉,示意虞茉继续。
“咳。”她羞怯哄道,“下回,我用......帮你。”
闻言,赵浔的目光落在少女嫣红饱满的唇,呼吸微滞,嗓音随之喑哑几分:“此话当真?”
“当真。”
“再说一遍。”
“......”虞茉抬掌去推,提醒说,“你该回宫了。”
他坚持,眸光幽深如狼:“我还想听。”
“好话不说第二遍。”
院中,花好月圆;房里,有情人唇齿交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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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星罗棋社”开张,人满为患。
门前仿照社团招新支起了小台,桌面摆放着三色传单,无需叫卖,自有行人争相来取。
三楼经过扩张,设有十余雅间;二楼以屏风和纱幔为隔断,装点出雅座;一楼则是清一色的书橱,按照纸张质地区分为平价区与收藏区。
虞茉还另择几款成本不高的益智桌游,免费赠与孩童。
“小姐,苍州来的礼物。”实习小掌柜鹂儿领着伙计进门,只见他们抬了一棵纯金打造的发财树,金光闪闪,纹路逼真,是以不显俗气。
她忙从账簿间抬眸,喜道:“可附了信?”
“有的有的。”
这会儿不得闲,虞茉接过,珍惜地锁进抽屉,问车夫:“棋盘可收到了?”
车夫是王府的人,恭敬答说:“收到了,小王爷和郡主托奴才向姑娘贺喜,祝棋社财源滚滚。”
虞茉勾唇:“赏。”
掌柜的和伙计皆是老人,口齿伶俐,眼里有活儿。她见进行得顺利,移步去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