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霍一顿,心里像被针扎,愧疚顿生。
一旁的林老爷子蹙眉,对于曲瑶的执拗,内心颇为不满。
两年不见,曲瑶的性子愈发硬得像块石头,偏偏她长着一副淑女的面孔。
其实,早在几年前,她拒绝把名字“曲”姓改成“林”姓,老爷子就看出了一点点端倪。
“小瑶,别说气话。”老太太嗔怪道。
她把曲瑶拉到一边,靠近楼梯口,苦口婆心给曲瑶做思想工作。
“你这孩子,争这一口硬气有什么用?别跟你爸怄气,他既然愿意供你念大学,你就接受,你不花这个钱,有的是人拿去糟蹋,人家随便一个包包就是好几万,你不花你爸的钱那正合她的意。”
老太太好说歹说,有意缓和曲瑶和林霍之间的关系,可惜曲瑶心硬如铁,油盐不进。
见曲瑶始终没有退让的意思,老太太叹了口气,决定把曲瑶和林霍分开,将她带去二楼的阳台。
傍晚六点,天空暖黄的云朵堆积下沉,犹似一副浓墨重彩的西洋画。
洋房二楼阳台种了许多绿植,生命力旺盛的蔷薇爬满网格墙,微风拂过,枝叶摆动,粉红色的蔷薇花轻轻摇曳。
曲瑶站在护栏前,静静注视夕阳。
老太太坐在木椅上,在桌上拿起一个按摩枕,慢悠悠挂在脖子上,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劝导。
“别记恨你爸,再怎么样他生了你,血缘这种东西是你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割断的,你再不想承认也得接受。”
老太太不依不饶给曲瑶洗脑,曲瑶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她后悔了,她不该来这里,让她每份每秒都备受煎熬,连着脚下所站的方寸之地,都如同钉上一根尖刺的钉。
老太太絮叨近半个小时,听得曲瑶坐立不住,刚要找借口回学校,便见几辆轿车先后驶入林家,一下子占据半个院子。
黑色奥迪车当头,一双红色高跟鞋先落地,随后是一截莹白圆润的小腿,接着一个漂亮中年女人下车,手里提着爱马仕香包。
中年女人保养很好,脸蛋看不出年龄,五官娇美,身段妖娆。
这一身娇贵的皮囊任谁都看不出,眼前这位阔太太年轻时仅仅是林霍朋友公司的一个前台小姐。
女人名字叫胡姝灵,是那位插足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林霍后来娶的女人。
奥迪车的另一边车门,一个甜美可人的靓丽少女笑盈盈下了车,她有一头漂亮浅棕色大波浪长发,眼睛黑圆,鼻子翘挺,满是胶原蛋白的脸随苹果肌的浮现,笑容愈发明媚甜腻。
看清那女生的脸,曲瑶下意识抓挠手臂的皮肤,只觉得陈年的痒意再次爬满皮肤。
那个女孩是林痴灵。
林霍和胡姝灵的女儿。
曲瑶第一次见到林痴灵,是在七岁那年。
那年冬天,凉城下雪了。
凉城是南方一座四线小城,冬季阴冷潮湿,天空总是阴郁暗沉,凉城很少下雪,那一年却是个例外。
临近过年,人们异常忙碌,菜市场熙熙攘攘。
曲秀婉牵曲瑶走进菜市场,踩过被鱼腥侵染的污水,在一家卖鱼的摊铺前停下。
曲秀婉那时已经有患病的迹象,她脸颊瘦削蜡黄,眼眶凹陷,气色欠佳。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软和得没了形,缺乏中气。
可惜年幼的曲瑶没有发现妈妈的异样,她知道妈妈很累,每天起早贪黑去工作,傍晚煮饭做家务,晚上辅导曲瑶做功课,她总是有忙不完的工作,像一根永远转不停的秒针。
买了鱼,曲秀婉又牵着曲瑶去猪肉铺子前,买了两斤排骨和一斤猪肉,等待店铺老板找零线的间隙,曲秀婉摸摸曲瑶的脑袋,宠溺道:“小瑶,除夕夜我们就吃糖醋鱼,酸甜排骨,炖鸡汤和你最爱吃的大闸蟹好不好?”
很久很久以后,曲瑶每次回忆起那一幕,总是怀念曲秀婉触摸她前额时掌心留下的温度,那像一片洁净的羽毛,很轻,很柔,带着浅浅的温度,给足了她安全感。
离开菜市时,她们在水果摊位区遇到衣锦还乡的林霍,以及他的第二任妻子胡姝灵。
正如许多有钱人那样,林霍穿一件笔挺的深色毛呢大衣,加厚笔直的西裤,脚下皮鞋油光滑亮。
过年要走亲戚,需要准备成箱的水果送礼,林霍指点水果摊老板搬运货物,一旁裹着时髦皮草大衣的胡姝灵勾着他的手臂,身体半靠男人的肩臂,穿黑色丝袜搭配白色高跟鞋的尖尖的两条腿,筷子似地魅惑交叉着。
曲瑶那时还不懂,不知道父母离婚意味着什么,看到林霍,她兴冲冲叫了一声:“爸爸!”
稚气未脱的叫唤,将三个成年人至于了尴尬之地。
林霍没吭声,一旁胡姝灵饶有兴致打量着疲惫憔悴的曲秀婉,那是胜利者的目光,饱含攀比、骄傲、怜悯和优越感。
那女人烫一头漂亮卷发,脸上化着精致的妆,眼线微微上挑,嘴唇艳如玫瑰,她脖子间连串的珍珠项链分外亮眼,就连指甲盖都珠光宝气精心修饰过。
相比忙于生计的单亲妈妈曲秀婉,两个女人之间“光鲜”与“颓势”简直是鲜明的对比。
曲瑶没办法体会,那场无声的“比较”给曲秀婉带去怎样的冲击。
记忆中,曲秀婉只是紧紧牵着她,远远绕开林霍两人,仓皇离去。
她们离开菜市场没多远,林霍的奥迪车慢慢开过来,沿着路边缓缓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