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研究禁术,甘绎之最近常常往魔族地界上去。冥河上的玄古之界封得住出窍期以下的弟子,却根本拦不住他。
没人知道甘绎之去魔界做什么。
渐渐的,宗门中有人发现了甘绎之的异样,流言逐渐传开。前宗主甘绎之渡劫失败,剑走偏锋修炼禁术,还私下里与魔族勾结,不知做了什么隐秘的交易。
剑宗第一人的名头越大,背后那些隐秘的,不可为外人道的丑闻就愈发被人津津乐道。一传十,十传百,流言越传越离谱。有人说甘绎之让出宗主位置,是因为修为倒退,被迫修炼禁术,变得不人不鬼。还有人说甘绎之占用玄明宗最好的灵脉,私自豢养魔族。
曾经甘绎之名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那个神话轰然崩塌。高高在上的神明一旦落入人间,沾染上尘土,人人都想上来踩一脚。
而甘绎之并未出言澄清。
一千多年的岁月,这些俗事从未真正入过他的眼。他从不在意世人的言论,他的心像块硬邦邦的石头,狭窄又逼仄,只装得下蒲七一个人。
昏暗的日光透进后院的石室,甘绎之走到桌前,摊开记载禁术的手卷。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已经被划去了一多半,意味着蒲七生命的可能性,也已经减少了一多半。
他沉默着取过笔,再次划掉一行。
甘绎之呼出一口气。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煎熬,他日复一日后悔着,像千钧重的巨石沉沉压在胸口,叫他呼吸困难,寝食难安。
这些天来,甘绎之终于承认,自己并非无所不能。
可他心中始终怀着渺茫的希冀。天地这么大,可能性这么多,总会有方法让蒲七好起来吧。
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听到蒲七已经醒了,甘绎之抹了把脸,强行挤出点笑容,又特意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这才从后院的屋子走出来。
然后看到了令他呼吸骤停的一幕。
正对后院的窗户大开着,蒲七半个身子挂在窗台上,瘦削的肩胛骨在风里晃晃荡荡。呼呼的风倒灌进房间,蒲七全身光溜溜的,一件衣服也不穿,牙齿冻得打战,却还在往外爬。见到甘绎之走出来,甚至还笑了笑。
一楼的窗户不算高,可蒲七的身体真的经不起折腾。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手上没有力气,握不住窗沿,从三四尺高摔下来得去了半条命。
“蒲七!”
甘绎之着急唤了一声。又怕声音太大,反而把人吓得摔下来。他心脏狂跳,连灵力都忘了用,两步跨进竹居,将少年抓进怀里。
听着蒲七平缓的心跳,甘绎之依然惊魂未定,声音也重了几分:“你做什么!”
蒲七扭过头,冲着甘绎之痴痴地笑起来。嘴角斜斜歪着,口涎顺着脸颊淌下来,亮晶晶一溜挂在下巴上。
甘绎之替蒲七拢好衣服,又拿起帕子仔细擦去下巴上的水痕。他心里难受,手上也加了些力气:“你想做什么?”
蒲七喏喏地缩着头,说不出话来,在男人怀里蜷起腿,短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意识到自己口吻太重,甘绎之深吸一口气,渐渐缓下声调,摸着蒲七的后脑勺安抚道:“没事,以后不要这样了,想出去可以跟我说。”
这句话说出口,甘绎之忽然怔住了。眼前闪过蒲七扶着床,喊着放我出去的样子。蒲七性子好,从来不生气。那时却气得脸蛋通红,声嘶力竭对他嚷嚷。
蒲七一定是喜欢出门的。
他的蒲七生起气来都可爱,眉目鲜活。可几个月前的事情,如今却恍如隔世。
甘绎之把蒲七圈在怀里,少年目光愣愣的,盯住透亮的窗口发呆,脸上毫无生气。甘绎之捉住他的手,放在掌心里。那只手瘦骨嶙峋,指骨一段一段像细长的竹节,一点肉也看不见。
甘绎之捏了捏他的指腹:“蒲七。”
蒲七呆呆的,一点反应也没有,甘绎之耐心地摸着他的后脑勺:“你想出去吗?”
你还想出去吗?你究竟喜欢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