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修行分为炼体,炼气和炼心,三者齐头并进,互为补充。甘绎之只差一步就能飞升成仙,炼体早已修到完满之境,就算拿锋利的剑刃剖开肚腹,活生生剜出元婴,也不会死去。
车厢的窗户上蒙着薄薄的布帘,阳光照不进来,只透着微微的亮。蒲七安静地蜷在厚厚的羊绒毯里,睡熟了,微卷的睫毛伏着,张开嘴呼气。甘绎之停了马车,凝视着蒲七,男人就这样出神了很久,最后俯身在少年颊上落下一吻。
前方有一片稀稀疏疏的枫林,甘绎之提剑下车。已是傍晚时分,深红的落日给天空蒙上一层阴翳。甘绎之深深吸了口气,反手握住凌霜,对准肚脐三寸以下用力刺入。银白的剑刃染上鲜红,空气里弥散着又咸又腥的血气。
甘绎之白着脸,痛到肩膀上的青筋暴起,肌肉绞缩成块。这分明比抽筋剔骨还要痛,他的手却牢牢握着剑,一点颤抖也没有。
剑锋没入肌肤,向下,直至丹田。殷红的血顺着月白的衣襟,滴落在尘土间。甘绎之眼前一片模糊,他喘了口气,顺着滑腻的肉向里,抓住了自己的元婴。
光滑的软中带着一丝微微的硬,触感黏腻,温热,随着他的一呼一吸跳动着。
这是他几千年来吸取天地灵气结成的精华,是他前半生所有的心血。
可如果失去了蒲七,修为又有什么意义。
说来可笑,他半生所凭依的,所追求的,曾经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不知在哪个瞬间早已土崩瓦解。余晖影影绰绰,忽而一阵风起,吹散了所有。
甘绎之发了狠地用力,将元婴从身体里生生掏了出来。他痛哼一声,肌肉不受控制地狠狠抽搐了一下,像是一碗倒扣的水突然被抽掉底板,全身的力量哗啦哗啦流失。甘绎之眼前发黑,双腿酸软,感受着千年积攒的灵力一点一点消弭,前所未有的虚弱感笼罩着他。
男人踉跄几步倚靠在枫树上。鲜血争先恐后涌出腹腔,染红了地面。他喘息片刻,握着莹白的元婴,舒出一口气,浑身的肌肉都放松了。
他抓住了希望。
是蒲七的,更是他的。
马车停在不远处,厚重的布帘隔绝了一切,里面的人小声打着呼噜,翻了个身,传来衣料与软毯间窸窸窣窣的摩擦声。甘绎之听着车厢内的动静,在剧痛中笑了出来,表情狰狞又显出几分温柔。
冬天很快就来了,天气冷得呵口气都能冻成白霜。大雪封住了路,马车寸步难行,蒲七在这样的天气里根本无法下地,甘绎之才终于停了这场出游。
他们落脚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山峰。这里山清水秀,山腰处也有一片开阔的平地,青檐灰瓦的院落卧于其上。崖边竹林涛涛,轻云缭绕,和青阳山很像。
甘绎之把蒲七安置在这儿,按记忆中的样子复原了竹居。
灰白的矮墙,新栽的梨树,稀稀疏疏的新草。
每天中午,甘绎之都会按例剜下一片元婴煎在药里,浓郁的药味压住了血腥气。他怕蒲七觉得苦,蜂蜜和冰糖要加半碗还多。那药又甜腻又腥涩,味道说不出的诡异。
蒲七乖巧地吃下,可他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整个冬天,蒲七过得漫长又痛苦。破碎的呼吸,衰老的心脏,像只老牛似的苟延残喘,走近一点,能嗅到蒲七身上传来的腐烂气息。
甘绎之却一无所觉,眼睛里的红愈发潋滟,他像是入了魔障,执着地认为蒲七吃下他的元婴就会好起来。
蒲七像一株枯萎的花,渐渐在屋里腐烂。
冬去春来,绿意跃上枝头,院落里新栽的小树抽枝发芽,梨花颤颤地结了个朵,雪白的一簇,点在窗框上,生机盎然。
床铺靠着窗摆放,蒲七侧过头就能看到春天。黑亮的眸子里映出梨花白,他小小地吸了口气,试图笑一笑,却引来了剧烈的咳嗽。他惊天动地咳起来,胸口起起伏伏,像是能把整个肺都吐出来。
蒲七感到呼吸困难,他淹没在越来越重的窒息感中,好像有人扼住了他的脖颈。屋里的陈设变得越来越模糊,像是蒙上了一层纱。他的手脚越来越凉,头脑却越来越清醒。蒲七大睁着眼,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他短暂的一生。
蒲七想,他这辈子,活得太失败了。要什么,就没有什么。小时候很向往他的哥哥们,能拥有父母的爱,他却怎么也求不来。有幸被师尊捡上山,日子是变好了些,可他没有天赋,在同龄人的欺压中举步维艰。好不容易等到师尊允了他修炼,师尊对他真好啊,他以为这就是爱情,可爱情是空想的,一切都是他的梦。最后他什么也不敢求了,他只想好好活下去,却连这样都办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