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剑修莫名其妙来到观海境剑修与妖族修士之间,以两根并拢手指挡住那条手臂,妖族修士被瞬间回过神的观海境剑修以飞剑洞穿头颅。
老剑修立即回头骂道:“你他娘的抢我功劳!这可是一头大妖啊……”
刚要向老剑修道谢的观海境剑修,硬生生将那句言语憋回肚子,直接走了,还腹诽不已:“大妖你大爷。”
老剑修却死皮赖脸跟上了他。双方临时搭伙,并肩作战,一次次险象环生,但是一次次毫发无损,等到观海境剑修不得不诚心诚意道一声谢的时候,那个老剑修已经不见了。
观海境剑修瞥了眼远处,那老剑修好像替人挨了一个金丹境妖族的迅猛一拳,整个人倒飞出去,满地打滚,一身尘土,站起身后,见那金丹境大妖已经被剑修围殴,便踉踉跄跄又跑了。
观海境剑修就奇了怪了,若真是元婴境、金丹境前辈,这般不要脸的,剑气长城倒是还真有一些,不过数得着,而且一个比一个名气大,比如那位喝了竹海洞天酒就突然会吟诗的,就属于这类剑修前辈里边的个中翘楚,可这位,面孔瞧着却很陌生啊。
老剑修一路逛荡,偶尔捡个小漏,最后被一个金丹境妖族纠缠上了,被追杀了百余丈,老剑修竟是又祭出了气息近乎完全相似的一把本命飞剑,一边躲避那头大妖气势凌人的近身厮杀,一边嘴上骂道:“不要逼我出全力啊,我这人飞剑可多!”
金丹境妖族修士凶性大发,看似攻势随意,实则即将祭出一件本命攻伐法宝,只是他突然一愣,那老剑修竟是以蛮荒天下的大雅言,与之心声言语:“速速收走其中一把飞剑,争取活着捎去甲子帐。”
金丹境妖族将信将疑,不管如何先抓取到手心再说,结果刚要伸手去抓那把果然慢了一线的近身飞剑,哪里想到飞剑骤然加速,直接戳穿了他的脑袋,搅烂了他的一颗眼珠子。
金丹境妖族剧痛不已,现出真身,同时祭出那件攻伐本命物,再怒吼一声,想要将麾下妖族兵力聚拢过来,合力围剿那个阴险至极的混账玩意儿,不承想再一看,那个该死的老剑修已经没影了。
等到他现出真身,又拉拢了附近七八十头麾下妖物,让它们靠拢身边,自然而然就已经被附近数位剑修专门针对了。
远离此处战场,一位年轻剑修被人一撞,当场横飞出去,原地则被妖族修士本命物砸出一个大坑,下一刻,年轻剑修被一个老剑修扶住身形,与此同时,周边妖族便展开了一场围杀,有埋头前冲的,也有纵身飞跃的,密密麻麻,汹涌而至,铺天盖地。
背剑在后的老剑修既没有长剑出鞘,也没有祭出飞剑,只是将那年轻人一掌推开,使得后者瞬间远离战场。然后老剑修随便拉开一个拳架,拳意四散,四周皆齑粉。
年轻剑修见了这一幕后,还来不及震惊,那老剑修便已经收了拳架,潇洒站定,一手负后,抬手抚须而笑,沾沾自得道:“一身剑气真无敌。”
年轻剑修愣了半天,这一处战场,已经空空荡荡,远处一些个见机不妙的妖族,哪怕多是灵智未开,却也知晓利害,纷纷绕路奔走,去往别处。
老剑修一眼扫过战场,其中几个境界不高的妖族修士,兵器物件都已连同身躯魂魄一并粉碎,半点没剩下,有些可惜了。下一次出手得稍微悠着点,蚊子腿也是肉。
年轻剑修飞掠到老剑修身边:“老前辈?”
老剑修嗓音沙哑,抚须微笑道:“喊我剑仙前辈即可,我年纪不大,老这个字,当不起当不起。”
年轻剑修错愕无语。
老剑修已经御剑远游,长剑贴地,飞快凿阵,如鱼游弋水草中,只对那些妖族修士祭出飞剑,能杀便杀,能伤则伤。而且拣选出手的时机恰到好处,不会耽误剑气长城的剑修出剑。
年轻剑修瞥了眼那位“剑仙前辈”的身影与出剑,也瞧不出境界高低、修为深浅,便按下心中疑惑,持剑往南,赶赴下一处战场。
这一次出城厮杀,剑气长城有六千余位中五境剑修,听上去数量极多,实则相较于千里战场,依旧会是人人身陷妖族大军的险峻境地,加上数量众多的洞府境、观海境剑修,更多是为了砥砺剑锋,熟悉战场,必须兼顾杀妖与练剑两事,就难免需要境界更高的同行剑修照顾一二。按照隐官一脉的规矩,这两境剑修,先求活命,再求破境,最后才是追求杀妖更多。至于境界相对最高、杀力最大的地仙剑修,杀妖立功第一,护住洞府、观海两境剑修性命为第二。
城头有剑修镇守,只要南北一线上不至于太过崩溃,不用担心妖族绕过剑修,去往城头。
介于两者之间的龙门境剑修,相对最为清爽直接,单独一人,仗剑破阵杀妖也可,与同境好友成群结队亦是无妨,并无太多规矩拘束。
在这期间,还有许多三三五五的剑修队伍,比较特殊,是相互间飞剑的本命神通可以叠加的剑修,此次出城迎敌,争取在沙场之上飞剑配合娴熟。为这拨剑修护阵的某位金丹境、元婴境剑修,往往是庇护前者为第一要务,杀妖立功反而在其次。一旦前者剑修的性命大道、飞剑受损,这些地仙剑修就要承担极大责罚,若想以战功弥补,属于极其不划算的那种。
一旦出城,隐官一脉制定出来的临阵规矩,其实不多,所以每一条都格外让剑修上心。
老剑修路过一处远离城头的战场,厮杀尤为惨烈。
能够将临近城头的妖族斩杀干净,一路往南方推进十数里,本身就说明了这拨剑修的杀力不小,杀心更大。
只是时下那七位剑修已经身陷重围,妖族修士多达数十位,麾下兵马更是数以千计,光是金丹境大妖便有三头之多。
老剑修见着了两个熟人,龙门境剑修任毅和金丹境剑修溥瑜,都是当初大街上守三关的剑修。老剑修看了眼溥瑜,叹了口气,这家伙还是那副额头写着“欠揍”二字的扎眼装扮。
也亏得这位英俊公子哥不是自家人,不然早就被老剑修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袭白衣飘飘,在城池里边喝酒、与人切磋剑术也就罢了,到了战场上,非要这么显露谪仙人风采,不妥当啊。那衣坊法袍又不收你半枚雪钱,披上一件又如何,如果不是规定只能白给剑修一件,老剑修都能披上个七八件,再扛个七八把剑坊佩剑,这才赶赴战场。
这位让人喊他“剑仙前辈”的老剑修,自然就是如今声名狼藉的隐官大人了。
在继“买卖公道二掌柜”“一拳撂倒陈平安”之后,如今又多了个绰号——“见死不救真隐官”。
城头之上,先前隐官大人被叛变剑仙列戟“袭杀”之后。隐官一脉剑修迁往避暑行宫,隐官空悬多时,等到篆刻“隐官”二字的飞剑传信城头,其实剑气长城的剑修,几乎都已经心里有数。毕竟在妖族祭出一条法宝洪流,以及蛮荒天下剑修问剑两场大战之中,城头那道剑气瀑布,其间变阵极多,击杀元婴境妖族修士颇多,这些个路数,一连串过后,剑修们稍稍咀嚼,也就嚼出了那座酒铺的滋味来。
如果不是巅峰大妖仰止虐杀剑仙、隐官飞剑阻拦剑修相救一事,那位当了二掌柜再当隐官的年轻外乡人,如今在剑气长城的名声,其实已经从极差变作了绝好。
陈平安没有着急出手,溥瑜作为金丹境剑修,应该就是这拨年轻剑修的护阵剑师,而任毅身为战场上来去随意的龙门境,应该是想要与相熟的溥瑜联手破阵,既有个照应,也能杀妖更多,因为溥瑜的本命飞剑雨幕极具迷惑性,飞剑幻化极多,战场之上,很容易蒙蔽对手,何况真假飞剑,转换迅速,杀力也不算小。
陈平安仔细看过了战场,便更不着急,摆出了一副想要上前解围又没把握的姿态,还几次绕路,截杀一些试图绕过整座战场,往北冲向城头的妖族,毕竟妖族修士只要能够攀缘城头,便是一桩功劳,若是能够登上城头,又是一大功,哪怕最终身死,毫无斩获,两桩大小战功,一样会被蛮荒天下军帐记录在册,封赏给部族或是嫡传、亲眷。
陈平安盯住的,是一个不起眼的妖族修士,不是对方泄露了大妖气息,就只是一种直觉上的“碍眼”,以及那种小战场上的胜券在握、进可攻退可守的生死无忧,却又有着绝对不合常理的必死之心。那个暂时不知境界有多高的妖族修士,出手看似咋咋呼呼,不遗余力,一件攻伐灵器耍得十分哨,但是碰到了“老剑修”陈平安这个同道中人,也算他运气不好。
一个坐镇战场的金丹境妖族修士,也觉得那个绕来绕去就是不近身的老剑修十分碍眼,便让三个麾下修士去探探虚实。
陈平安在意的,不是那三个脱离战场的妖族修士,甚至不是那个金丹境大妖的指挥调度,一直就只是那个深藏不露、极有可能在隐匿修为的妖族修士,所以越发确定是他提醒了金丹境妖族修士,来摆平自己这个小意外,免得坏了大事,例如绞杀溥瑜和任毅这两位年轻天才。
溥瑜和任毅毕竟境界不低,也完整参加过先前两次攻守战,如果他们真要舍了其余年轻剑修性命不顾,是有极大希望撤出战场的。
溥瑜与任毅是剑气长城两位毋庸置疑的年轻天才,不能因为他们所在的小山头,有光彩夺目的齐狩、高野侯,便觉得他俩是什么小人物。
虽然董黑炭曾经私底下点评过守关两剑修,对于境界低一层的任毅,反而是好话,说任毅是龙门境剑修里边年纪小的,飞剑快的,反而对溥瑜评价不高,说成了金丹境里边最为架子的。但这种评价,是就捉对厮杀、剑修问剑而言,是事实,却并不全面。隐官一脉对溥瑜和他本命飞剑的评价极高,因为他的本命飞剑在战场上有奇效,所以被评为丙等,论品秩,仅次于齐狩那把被隐官一脉评为乙等的本命飞剑跳珠,至于甲等,则是吴承霈的甘霖,另外乙等还有岳青的百丈泉、云雀在天,婆娑洲剑仙元青蜀的本命飞剑,也在此列。许多剑仙的本命飞剑,虽然杀力极大,反而在避暑行宫那边等级不高。
当然这种划分,是隐官一脉剑修只考虑战场的一种极其功利“市侩”的点评。
既然确定了对方的真正后手,陈平安便不再犹豫,不再兜转逛荡,而是脚踩剑坊那把长剑,以正儿八经的剑修身份御剑,冲向那三个尝试着一探虚实的妖族修士。御剑贴地画出一个大弧,陈平安刚好躲过一道攻伐本命物的灵器流光,脚尖一点长剑,长剑继续冲向前方一个妖族修士,脚下那把剑坊制式长剑,去势之快宛如一把飞剑。
陈平安自己则已经离开长剑,祭出一把被命名为账簿的本命飞剑,针对另外一个妖族观海境修士。飞剑洞穿对方头颅,陈平安伸手“扶住”尸体,防止对方炸开本命窍穴,顺手牵羊扯下对方腰间一件铜铃铛,收入袖中,再扯住毙命了的妖族修士身躯,砸向第三个妖族修士的一道绚烂术法。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好一个唯手熟耳。
伸手一抓,将剑坊长剑驾驭返回,一步踏出,踩在长剑之上,舍了两个境界不高的妖族修士不去管,直奔那个躲躲藏藏的死士大妖。陈平安脚尖一点,避开几道术法和攻伐灵器轰砸,将那剑坊长剑一脚踩入地面,整个人高高跃起,双指掐诀,那把账簿飞剑,和溥瑜的飞剑雨幕如出一辙,瞬间分出十数把,只是不同飞剑之上,剑气剑意各有厚薄,剑尖直指那个妖族死士,转瞬即逝。
陈平安以心声提醒溥瑜和任毅,嗓音苍老沙哑:“别贪战功,小心埋伏。”
那个一场厮杀下来,看似撑死不过是观海境的妖族修士,眼见着躲藏无用,摇身一变,不但成了剑修,至少也该是一位金丹境瓶颈剑修。
眉心处剑光一闪,本命飞剑,神通玄妙,金光点点,飘浮不定,刚好护住了周身,一阵清脆响声过后,竟是全部击退了剑气长城那个不知名老剑修的十数把飞剑。
这个藏头藏尾的妖族死士剑修,同样以心声提醒三个金丹境妖族:“金丹境剑修起步,飞剑古怪,把把飞剑皆真,与那溥瑜的雨幕飞剑还不一样。你们不用留力了,争取杀任毅、伤溥瑜,好引诱此人滞留于此,我们再将其围困斩杀。”
这个妖族剑修本命飞剑散发出来的一点点金光迅速聚拢,最终凝聚为一小粒,光彩越发璀璨,一线直去,取敌头颅。
眼光毒辣揭穿大妖身份的老剑修,一个急急坠地,身形灵巧,换了路线,继续前冲。
妖族死士随手一抓,将战场上遗落在地的一把剑坊长剑握在手心,微微侧身,一剑劈出。
老剑修双膝微屈,骤然发力,脚下尘土飞扬,大地上响起一阵沉闷震动。他身影快如一缕烟雾,躲过一把飞剑,再躲长剑剑光,欺身而近。
那妖族死士剑修心中大定,对方飞剑够多够古怪,驾驭得也火候足够,但是杀力一般,算不得出类拔萃,飞剑多半还藏着暂时未知的本命神通,其实这才是最棘手的。但是眼瞧着对方竟然胆敢近身搏杀,这个妖族剑修便不再束手束脚了:“这老头儿,不知死活,与我比拼肉身坚韧、体魄浑厚?!”
转瞬之间,双方飞剑再次狭路相逢,又是一个变化出十数把,一个一粒金光凝聚又散开,双方相距十数丈距离,火光四溅。
等到双方距离不足五丈,各自本命飞剑再次撞击在一起,这一次星火点点,剑气涟漪轰然炸开,灵气紊乱,许多沾有残余剑气的火光飞溅开来,看似芥子大小的火光,许多妖族只要被触及,就是一阵刺骨疼痛,再一看,碗大伤口,早已血肉模糊。
妖族剑修心中越发镇定,双方飞剑对峙,自己犹有余力,对方却多半是倾力而出。五丈距离,双方面容,皆清晰可见,果不其然,那老剑修眼见着够快够多的本命飞剑无法得逞,就已经心生退意,眼神当中闪过一丝慌张,下一个前冲步伐骤然放慢一线,却还要故作镇定,然后一个停步,后掠出去,与此同时,竭力运转飞剑,压箱底的本事都用上了,因为飞剑再不藏掖丝毫,终于舍得祭出本命神通,一座相互牵连的剑阵,刚好挡在了两个剑修之间。
妖族剑修再无半点顾虑,眼前老剑修,虽非册子上所载人物,但是多杀一个剑气长城的金丹境剑修,也算意外之喜,大功一件!
以本命飞剑破开对方剑阵,妖族剑修不给对方撤退远离的机会,一掠而去,跟上那个神色焦急的老剑修,一剑当头劈砍而下。敢救人,就得搭上一条命才行!
老剑修慌乱之下,只得歪过脑袋,伸出一只手,去拦阻长剑,不然还是难逃被一剑劈成两半的下场。
片刻之后,妖族死士剑修有些神色恍惚,低头望去,魂魄震颤,心绞不已。
近在咫尺的老剑修面容依旧惶恐不安,但是左手却稳稳握住了长剑,不但如此,右手如铁骑凿阵,凿开了妖族剑修的胸膛,却又未曾透过后背而出,拳头虚握,刚好攥住了一颗虚无缥缈的金丹,在这之前就已经轰然炸开的沛然拳意,搅烂了妖族剑修本命窍穴的邻近气府,就像彻底隔绝出了一座小天地,半点不给死士剑修炸裂金丹的机会。
毙命之前,妖族死士剑修见到那老剑修还有心情在那边演戏,一脸诚挚的心有余悸,然后展颜一笑,心虚愧疚道:“小胜小胜,侥幸侥幸。”
蛮荒天下的攻城大军,被三教圣人合力打造出来的那条金色河流一分为二。
剑仙仗剑,据守长河,剑仙们身后的妖族,只能做那困兽之斗,再无后援,必须要与那些离开城头的中五境剑修乱战厮杀。
不过剑气长城这拨剑仙想要守住长河,将战阵拦腰截断,长久阻滞后续大军前移,也绝非易事。每一位剑仙都需要承受汹涌前冲的妖族大军。
战场之外,甲申帐。
这座军帐之中,虽然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孩子,却是六十军帐当中的大帐,戒备森严,规矩极多。外来访者,除非有重要军务在身,否则即便身为剑仙大妖,胆敢擅自近帐,一律斩立决。
今天甲申帐来了两位身份极其显赫的贵客。
一位身穿大红衣袍的魁梧老者,身上那件鲜红法袍,灿若烟霞,红光流溢,生生灭灭,倏忽不定,这是一件仙兵品秩的法袍。传闻最早得自那条大渊入口之一的曳落河,曾是大河根本压胜之物,老人辈分极高,与仰止、黄鸾辈分相当,只是各有恩怨,关系极其复杂。
老者是蛮荒天下英灵殿王座候补大妖之一,比大妖重光战力更高,只是一直独来独往,名声才不如重光。最近一次公开露面,便是当年被流浪途中的阿良事后所谓的“一个手痒没忍住”,一剑砍塌了老人的大半巢穴,老人与重光联手,气势汹汹追杀阿良数十万里,一直将阿良追杀到剑气长城才止步,也“顺便”领教了董三更出城一剑。
老人身边站着一个身后背了足足五把长剑的年轻大妖。年轻大妖身穿一件同样大名鼎鼎的翠绿法袍束蕉炼,容貌英俊且年轻,只是一颗眼珠呈现出毫无生机的枯白色。年轻大剑仙也未刻意遮掩,甚至连障眼法都懒得施展。若不是被这颗眼珠子破坏了容貌,估计他都可以与剑气长城的剑仙米裕,比拼皮囊之出彩。
只是与玉璞境剑修米裕最不一样的地方,还是这个剑仙大妖剑术极高,是上五境剑仙妖族当中最年轻的一个。在那十三之争当中,剑仙大妖堂堂正正,赢过了成名已久的大剑仙张禄,使得后者身败名裂,以戴罪之身去看管倒悬山那道大门,只能与喜好坐蒲团看书的小道童朝夕相处。传闻张禄与宁府剑仙夫妇关系极好,只是好像朋友三人下场都好不到哪里去,两个战死,一个活了下来,却沦为笑柄。
甲申帐女子剑修流白,陪同军帐领袖少年木屐,两人一起出门相迎。
木屐毕恭毕敬道:“拜见官巷老祖,绶臣剑仙。”
流白言语要更加随意,透着亲昵,笑道:“见过官巷老儿,绶臣师兄。”
大妖官巷笑着点头:“流白丫头越发俊俏了,以后到了浩然天下,我亲自帮你抓些书院的君子贤人,让你挑选。”
这便是师承的好处了。
流白的传道恩师,是化名周密、自号老书虫的王座第二高位,被誉为蛮荒天下的“学海”,而剑仙绶臣,刚好是流白的大师兄。周密诸多弟子当中的全部剑修,绶臣、采滢、同玄、桐荫、鱼藻,加上流白,皆是托月山评点出来的百剑仙大道种子。
托月山点评出来的天下百剑仙,不以境界高低分先后,流白这位绶臣师兄,不但当下境界高,排名更是极高,和刘叉嫡传背箧、托月山关门弟子离真紧挨着。
流白发现了绶臣的异样,忧心问道:“绶臣师兄?”
不明白为何才几年不见,绶臣师兄便遭此重伤。上次分别,绶臣师兄据说是领了师命出门远游。
绶臣指了指自己那颗后来补上的眼珠子——大妖体魄坚韧,更何况是一头上五境大妖,但是他既没有重新生发一颗眼珠,也未炼化那颗后补眼珠,好像故意给人发现他瞎了一只眼睛——笑道:“被那老瞎子剐去了一颗眼珠子,丢给了那条看门狗嚼碎了当吃食,辱人至极,不过如此。此仇不报心难安,但是想要报仇,又不容易,就只好给外人瞧瞧,当个提醒,免得时日一久,自己忘了。”
木屐心中震撼不已。不提那喜好驱使金甲傀儡搬动十万大山的老瞎子,光是那条看门狗,据说便是一头破开了瓶颈去寻衅的飞升境大妖,结果寻衅不成,留在那边当起了一只名副其实的走狗。
当年大妖官巷带着剑仙绶臣,一起去找老瞎子谈事情,希望老瞎子能够出力,一起杀去浩然天下,不承想闹了个不欢而散。
十二境打十三境,仙人境对峙飞升境,就算打不过,全无胜算,可好歹也不是不能逃。
可一旦十二境、十三境对峙下一境,那就真是毫无道理可讲了。当然,飞升境的剑仙,还是有一战之力的,只要剑够快,破得开大道显化的那座天地。传说中的十四境,人在何处天地在何处,大道压制无处不在,绝非拥有一道屏障的小天地那么简单。剑仙之外的飞升境练气士身在其中,最为难受。所以仙人境剑修绶臣吃了大亏,还真不是他的剑道如何不堪,就只是因为那老瞎子太强,强大到了一个外人身在蛮荒天下,一样是那十万大山广袤疆域的老天爷。阿良曾经有个极其有意思的比喻,老瞎子就是蛮荒天下的“二大爷”,除非那个消失了万年之久的“老大爷”不开心了,亲自出手镇压,不然一切术法神通,不过是浮云流水,皆是虚妄。
大妖官巷笑道:“先说正事,甲子帐那边怕你们这些孩子憋闷,根据军帐记录,这是甲子帐驳回甲申帐两次大的建言了,所以让我亲自跑一趟,与你们说些内幕,等下进了甲申帐,我说过了情况,你们知道就行,绝对不可外传。”
甲申帐内人人起身,恭迎两位前辈。一个岁月悠久,飞升境就摆在那边,蛮荒天下的那本老皇历,不少书页上边,都写着官巷的化名和相关事迹。一个年纪轻轻,战功彪炳,还是位剑仙。
官巷笑着点头,示意众人落座,无须客气。
剑仙绶臣看了一圈,不是剑修的年轻人便一眼扫过,是剑修便多看几眼。
离真、背箧、雨四、涒滩,加上师妹流白,甲申帐拥有五位蛮荒天下的剑仙坯子。
大妖官巷说道:“按照你们的计划,连我和重光在内,飞升境、仙人境齐齐出马,至多可以收获几颗剑仙头颅?”
木屐说道:“如果按照我们的策略,先只杀剑气长城的玉璞境剑仙,而且必须先杀元青蜀、蒲禾在内的这拨外乡剑仙,死上两位,剑气长城本土剑仙绝对不会后撤,也容不得他们离开战场,那么最终结果,最好的情况,是我们可以击杀四五位玉璞境剑仙,外加两位大剑仙。最差的结果,也能有三位玉璞境,以及一位大剑仙。在这之后,那条守着长河出剑的剑仙,不管如何,都该撤退了。”
大妖官巷点了点头:“是一个绝好的结果,你们的册子,甲子帐仔细翻阅过,方案缜密,就算与剑气长城一换一,我们这边也完全能够接受。所以,这也是你们最不甘心的理由,对不对?”
木屐点头道:“正是如此。如此之多的剑仙,好不容易被我们逼着离开了城头,陷阵厮杀,即便三教圣人帮他们打造出一座天地,得了一定庇护,可又非牢不可破。前辈你们只要倾力出手,剑仙头颅只要少于四颗,我木屐愿意让离真砍下头颅,提头去甲子帐向诸位前辈谢罪。”
官巷笑道:“城头上的三教圣人,能够打造出几次长河,帮忙割断战场,减缓城头剑修压力,你们可有推演结果?”
木屐摇头道:“有过猜测,但是太过玄妙,我们不敢以自己的猜测作为根据去推演战场走势。”
官巷说道:“这确实也不能怪你们,这种大事,就只能是甲子帐给出答案,你们这些孩子,胡思乱想个一百年,都只能靠赌。甲子帐那边的结果,是三次。三次过后,三教圣人,便会伤及大道根本。”
木屐疑惑道:“甲子帐是直接想要三教圣人陨落于此?”
官巷点头道:“剑气长城被攻破之后,浩然天下那些坐镇天幕的陪祀圣人,会如何做,我们拦不住,但是三教圣人必须要死在剑气长城。所以甲子帐那边有了新的决定,不全盘接受你们的方案,但是也不会坐视不管,由着那些剑仙抖搂威风,我、重光、绶臣,还有十数位境界够看的,皆会倾力出手。但是绶臣、流白的师父,背箧的师父,依旧不会出手。”
木屐笑容灿烂,道:“前辈们的甲子帐深谋远虑,甲申帐晚辈,心悦诚服。”
官巷感慨道:“你们才是我们蛮荒天下的将来所在,我们腐朽老矣。”
然后官巷转头笑道:“当然绶臣不算,还是很年轻的。”
木屐突然说道:“官巷老祖,绶臣剑仙,我还有一个请求。”
官巷说道:“说说看。”
木屐便将那场甲申帐早已谈妥的围杀之局,与老人详细说了一遍,希望下一场剑仙坐镇长河之际,他们甲申帐五位剑修齐齐出阵,隐匿于大军之中,合力围剿剑气长城新一任隐官陈平安。所以木屐希望甲子帐那边,能够安排一位前辈,负责凿开一条撤退之路。当然,甲申帐自己也会审时度势,不会一开始就匆忙现身,使得负责护阵开阵的前辈太过处境凶险。
官巷说道:“此事甚大,我点头答应也没用,得去甲子帐那边提一提,你们等我消息。”
木屐道了一声谢。
流白说道:“绶臣师兄,千万要让师父点头答应下来啊。”
绶臣无奈道:“得看接下来你们的两个大小方案,效果到底如何,不然师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
除了针对那条金色长河的离城剑仙的大方案,其实还有双方年轻一辈的某个较劲,已经暗流涌动,蓄势待发。
以甲申帐为首,数座军帐联手谋划,精心拣选出来一大拨妖族死士,皆是一些停滞金丹境或是元婴境瓶颈多年的地仙剑修。
这些成了剑修依旧沦为死士的各方豪杰,在赶赴战场之前,人手一本甲申帐撰写的小册子,上边记录了五十位剑气长城天才剑修的全部消息。
宁姚在首页。齐狩,高野侯,庞元济,司徒蔚然,罗真意,陈三秋,董画符,叠嶂,晏琢,徐凝,常太清,顾见龙,郭竹酒,高幼清……
一长串名字,境界,飞剑,飞剑的本命神通,性情,厮杀风格,极有可能出现在同一处战场的熟悉朋友会有哪些,册子上边,皆有近乎烦琐的记载。
估计就算和剑气长城隐官一脉的档案有差距,也不会差太多。
只不过庞元济被记录在册,却又被划去名字,再以朱笔写了“不可杀”三字。
在这期间,有位主动要求担任死士的妖族金丹境老剑修,在去往战场之前,突然被军帐修士找到,就地斩杀。
一旁妖族剑修只是惊愕,也未多想。已经死了的,早死而已,没死的,也无须看笑话,晚死而已。
估计是一位想要与剑气长城通风报信的叛徒。
这个关于妖族与人类、剑修与生死、蛮荒天下与剑气长城的小故事,就这样永远消失于光阴长河当中,好像一叶浮萍,长久漂流,打了个旋儿,便无影无踪。
这一代剑气长城,天才辈出,被誉为万年以来剑仙坯子的第二个大年份。蛮荒天下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以己方地仙剑修的一条条性命作为代价,把对手的大年份硬生生消磨成一个小年份。
看似做成了,也不算赚。实则不然。事实已经证明,剑气长城遗留下来的纯粹剑意,越是久远的剑意,越是不排斥蛮荒天下的剑修,后者只要剑心纯粹澄澈,一样可以得到那些远古剑意的青睐,抓住大道机缘。
数座天下,只说剑道气运,剑气长城是当之无愧的最为浩大鼎盛。
那么剑气长城一旦被破,剑仙死绝,加上活下来的年轻天才越少,蛮荒天下就攫取越多,百剑仙种子就可以在无形之中如获甘霖,快速成长起来。
战场上,溥瑜也没闲着,全力祭出本命飞剑雨幕,就算帮不上大忙,也争取让那位好像形势不妙的老剑修不至于因为救他们反而身陷重围。毕竟剑修温养飞剑一事,除了淬炼剑意,养剑本身,还可以淬炼体魄,而妖族先天体魄坚韧,一旦还是剑修,那么体魄之坚固程度,更是到了一种夸张的地步。
任毅更是配合溥瑜的飞剑神通,以极快飞剑刺杀妖族修士,只是对方有金丹境妖族修士,故意舍了溥瑜和任毅,除非飞剑近身,不然就专门针对那些境界不高的年轻剑修,逼得两位天才剑修很难真正酣畅出剑。
其余年轻剑修已经得了溥瑜和任毅的提醒,暂时只管相互策应,驾驭飞剑自保。
那个偷偷摸摸得了一颗金丹偷藏入袖的老剑修,自己好像挨了一记重创,倒飞出去,翻滚起身后,“呕血”在手掌,又祭出了飞剑,对着那个已经断气的妖族死士剑修一顿乱戳,然后又一个侧飞出去,在地上滑出去数丈,歪斜摇晃着起身,往脸上抹了一把血迹。
老剑修伸手一探,将那把地上的剑坊长剑握在手中。
又有一道凌厉剑光瞬间而至。又是一个金丹境妖族剑修!
老剑修手持长剑,挡住那道剑光,整个人倒滑出去,在地上犁出一道由深及浅的沟壑。
剑坊长剑最终被剑光断折,老剑修掐指驭断剑,先后归鞘背后,与单独出阵的金丹境妖族死士剑修遥遥对峙。
不光是溥瑜这些剑气长城年轻剑修错愕不已,便是那些金丹境妖族和麾下兵马也十分茫然,何时自己一方,多出了两个蛮荒天下最值钱的剑修了?
陈平安心中大致有数了。
蛮荒天下此次被割断了战场,也早安排有后手。比如溥瑜、任毅,就各自招来了一名金丹境剑修死士。
岁数大,极有可能还是那种此生瓶颈难破、大道无望的剑修,担任死士刺客,最是合适不过。
一旦战场上处处如此,是蛮荒天下早就预谋的一个缜密方案,对于剑气长城的年轻天才剑修,麻烦极大。
所以陈平安打算不再停留太久,打扫过这处战场,先飞剑传信城头魏晋,将消息传给避暑行宫,然后就需要早点赶去那处战场。毕竟,自己还是范大澈的护阵剑师,答应之事,总得做到。
陈平安卷了卷袖子,一脚踩地,原地瞬间无身影。
那名金丹境妖族剑修显然有些不知所措,飞剑已出,找不到人,如何是好。
刹那之间,这名暮气沉沉的金丹境剑修就倒飞了出去,一副坚韧异常的身躯,直接撞开了整座包围圈,被撞妖族,血肉碎烂,当场毙命。
背剑坊长剑、穿衣坊法袍的那个老剑修,如影随形,不等那金丹境妖族剑修身躯落地,便是第二拳递出,将其身躯连同本命金丹,一起炸碎。
下一刻,飘然落地的老剑修,悄然飞剑传信城头,城头驻守地仙剑修,必须抽调出一部分,离开城头之后,隐匿气息,争取反过来截杀对方死士剑修。
这处战场上的妖族大军,如鸟兽散,疯狂逃命,几名金丹境妖族修士更是御风极快,纷纷祭出防御本命物法宝,只要不往南边撤退太远,转换战场继续厮杀,并不算过错。再者,如今战场被拦腰截断,蛮荒天下的督战官还真管不了临阵怯战一事。上阵妖族,虽说个个都是拼死挣取功劳,可终究不是明知必死去找死,哪怕去摸几下城墙都是好的,好歹也算一件功劳。
溥瑜在内剑修,不过是追杀而已。
任毅瞥了眼那位御剑远去的老剑修,神色复杂。
溥瑜无奈道:“不用猜了,就是那个狗日的二掌柜。”
只是两人都不太理解,为何才一年没见,成了新任隐官的年轻人,就好像完全变了个人。尤其是最后一拳的杀心之重,便是剑气长城的这些年轻人,都觉得心中不适,会有些窒息感觉。若是与之战场敌对,又是什么感觉?
两位久经厮杀的天才剑修,几乎同时摒弃心中杂念,心境空明,剑心澄澈,尽量出剑更快。
至于那个年轻隐官,是不是剑修,还是一种新的伪装,双方都懒得去猜,反正猜不到的,真相如何,只有天晓得了。
不管如何,只知道那个其实算是同龄人的家伙,如今杀金丹境,如拾草芥。拳与剑下皆蝼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