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再回奉天
暂不表这些后话,还是说回到1931年5月,也就是伊润广义带走五行至尊圣王鼎的一个月后。
奉天城南,因为是关内货物入城之地,客栈驿店数不胜数,所以晌午时分,大街上无数马队商号车来车往,人流如梭,加之赶上一个黄道吉日,是赶大集的日子,几条大道上全部挤满了小商小贩和游人散客,摩肩接踵,分外地热闹。
有一个二十岁开外的年轻人,正站在大街一口正中,看着这番繁华景象,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这个年轻人,头带灰色鸭舌帽,上身穿锃亮的黑色皮夹克,背着一个上端系口的皮囊,下身穿褐黄呢子西裤,脚踩锃亮的黑色牛筋底运动皮鞋,每件行头一看就是价值不菲,显得非常地时髦洋气。他这种打扮的年轻人,在奉天这种大城市也并不多见,加之他身材匀称,长相俊朗,还散发出一股子迷人的神秘气质,不止是过路人多打量他几眼,大街上许多怀春的女子,更是纷纷侧目,偷偷对着他指指点点,面露娇羞。
这年轻人并不东张西望,显然非常熟悉这里。他深吸了几口气,嘴里吹了个口哨,自言自语道:“好多年没回来了,奉天城还是老样子嘛!”
他便是火小邪。
火小邪当然熟悉这里,在他没有离开奉天之前,南城一带的集市可是他们几个小贼出没的老地方,闭着眼睛都能走上七八个来回,哪里的墙头街角长了根草都了然于胸。当然,这一带也充斥着火小邪苦辣酸甜的回忆,第一次偷东西得手,第一次失手被抓挨了顿暴打,第一次和浪的奔、老关枪、瘪猴联手偷窃,第一次被人追得满街跑,火小邪人生中许许多多的第一次,都是在这里发生的。
火小邪三年多以后重归旧地,如同回了自己的家似的。满目之下,似乎一砖一瓦都还是老样子,怎能不让他触景生情,感慨万千?只是时过境迁,火小邪再不是三年前那个为求一顿饱饭忍饥受辱的小贼,而是成长为一个意气风发、身怀绝技的大盗。
火小邪看着一片熟悉的街景,不禁想起了死去的浪的奔、老关枪、瘪猴三个好兄弟,鼻子微微发酸,眼泪止不住地涌起。甚至火小邪还想起了齐建二齐二滚子和奉天贼盗的大在行三指刘,虽说齐建二从小对他又打又骂,但毕竟是他的贼道师父,亲手将他养大,功大于过,回想起来同样有许多亲切。至于以前那个高高在上的三指刘,火小邪也觉得他不再高深神秘,他亲眼见过五大贼王,又与田问、水妖儿、林婉等为伍,东北四大盗中的乔大、乔二是他的徒弟,并且盗破五行地宫,所以再回想三指刘,就实在太小儿科了。
火小邪百感交集,轻叹一声,稳住自己的情绪,很快开心起来。既然好不容易回来了,就不要这么悲悲切切的,先把一切丢开一边,故地重游一番!
火小邪回到奉天,走在熟悉的道路上,真是感觉到万分地自在,如鱼得水一般,好像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他。火小邪一身痞子劲泛起,吹着口哨,旁若无人、大摇大摆地一路行去。
自从火小邪一个月前跟着乾金王、潘子去了上海以后,大半个月的时间内,真是大开眼界,上海的奢侈繁华、五光十色足足让火小邪几天都舍不得闭上眼睛。生活几乎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一个穷酸小子,变成了无数人追捧的阔气少爷。
乾金王可是富可敌国之人,好不容易找回了潘子,为自己的儿子起钱来,简直是无法用钱的数量来计算,根本不把钱当钱来用,只要潘子高兴,估计大半个上海都能买下来。
上海这世界,应有尽有,当年有东方的巴黎之称,全世界冒险家的乐园,外滩一带,洋人比中国人都多,似乎全世界所有人种和职业全在上海汇集。与此对应的,如拳头大小的钻石、传世国宝、奇珍异物,只要是世界上有的,在上海全能钱买到;当然低贱的也数不胜数,乞丐、妓女、骗子、小偷、龟公各种低贱的人物,一个子一顿的糟糠猪食,二个子一天的工棚旅店,三个子就能给人两耳光别人还叫你爷爷的事情,在上海也是层出不穷。
一个上海滩,人世间的万筒,火小邪不来上海,还想象不到金钱的威力有这么巨大,巨大到能够推动世界向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
火小邪、潘子、乔大、乔二在上海安顿下来,这四个人都是喜欢新鲜的家伙,所以十几天不停地吃喝玩乐,闹得是昏天黑地,累得连路都走不动了。乾金王给了潘子和火小邪一人一张黄金做成的卡片,号码九、十,说是这种卡片,上海能持有的人不超过十人,只要是有点档次的地方,一见此卡就如见了爷爷,随便当孙子使唤,而且各大银行,随意支取现金、金条,只要你一个人能拿得动就行。
按乾金王所说,金家的规矩就是不能从政,否则以金家的能力,上海早就是金家控制的了。但金家如此富有,知道金家的人却不多,所有金家的活动,均是以两三家金家的孙子的孙子的孙子级公司出面,就是这几个金家八代龟孙级别的公司,在上海仍被称之为隐藏在幕后的、神秘的超级富豪,无论谁向上追溯,都摸不着金家的门在哪里。
按理说,潘子应该挥霍无度、荒唐放纵才是,可潘子也就是嘴巴上喜欢放炮,真到钱的时候,还是十分地谨慎,并不是败家子。举例来说,潘子也会财大气粗地打赏一些服侍的人员,但绝对不多也不会少,通常一人给一个银元,潘子就觉得足够,再多就是浪费。四个人玩得累的,潘子仍然会去一毛钱一碗面的街边小店吃饭,嘻嘻哈哈,根本没有有钱人的架子。
要知道,潘子在没有来上海之前,其实身上就有一张从坤金王那里要来的四百万大洋的银票,照样捂得严实,一毛不拔,让火小邪丢了件大衣,还心疼了许久。
所以,潘子他们四个玩了半个月,潘子首先就觉得累了,嚷嚷着找点赚钱的事情做,钱生钱才最好玩。而乾金王回了上海,仅与潘子他们相聚一日,就不见踪影,仅叫来个金大九的男人陪着。金大九这人火门三关见过,代表金家出席的人物,地位自然不用多说。没想到潘子也见过金大九,金大九正是那个在潘子与火小邪认识前,现身点拨潘子是金家未来弟子,后又逼着潘子发誓从未见过他的人物。事到如今,金大九和潘子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如实承认。
潘子一对金大九想找点钱生钱的事情做,乾金王当晚就出现,抓着潘子又亲又叫,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潘子一点都不辜负他的期望。
火小邪到这个时候才隐约明白过来,金家人爱财如命,但绝不是挥霍放纵之人,他们要当的是金钱的主人,而不是金钱的俘虏,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潘子仍有可能入了金家门,却不是正宗的金家弟子,所有繁华奢靡,最终是黄粱一梦罢了。
火小邪替潘子高兴的同时,对伊润广义所说的一个月后,奉天城外凉山庵之约更是不能忘怀,甚至欲罢不能,每到晚上入睡前,总把那块嵌着一个“珍”字的玉石捏在手中,不住把玩,浮想联翩,唏嘘不已。
眼看着一个月之约时日将近,火小邪再不愿等,便找了个回奉天看看的牵强借口,执意要自己独行,不准潘子、乔大、乔二跟随。潘子大概猜到火小邪此行与伊润广义有关,只是火小邪不好意思明说,也不再勉强,将乔大、乔二留在身边做伴,亲自送火小邪上了从上海去大连的客船。
火小邪今非昔比,此行有潘子这等富豪资助,光身上的金叶子就装了三斤重。潘子仍觉得不够,非要再塞给火小邪十张各十万大洋的银票,可以在奉天城日本开办的银庄通兑,共计一百万大洋,让火小邪以备不时之需。火小邪不是个讲客气的人,他知道这点钱对金家来说,连九十九头牛的一毛还称不上,所以干脆尽数收下,也算尝一尝衣锦还乡的滋味。
火小邪坐着海轮的头等舱,到了大连上岸之后,直接买了一匹快马,马不停蹄地向奉天奔去。等到了奉天城外,火小邪仗着自己财大气粗,直接把马送给路边孤寡的穷人,自己本着不要太过张扬的心态,徒步而行,这才进了奉天城!
火小邪到了奉天城,掐指一算,离与伊润广义见面还有足足五日,无须着急。既然早来了几天,火小邪已经打定主意,首先把浪的奔、老关枪、瘪猴的尸身挖出重新安葬;其次好好地重游故地一番,把以前在奉天做梦都去不了豪华场所逛个遍,若能见到齐建二、三指刘和其他相熟的小贼,就多分给他们一点钱财报答,风风光光地退出奉天荣行,从此当个独行大盗;第三件事,是如果有机会,还要狠狠地收拾一下枪杀老关枪的郑副官,就算不杀他,也定要刘副官落个断子绝孙、终生残疾;最后一件事,火小邪还有些犹豫,就是有没有必要去找一找御风神捕周先生,如果他们还活着,就为死在青蔓桡虚宫的张四爷烧上几根香。
火小邪还不知道,看似繁华平静的奉天城,实际上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火小邪风风光光走在大街上,众人无不侧目,到处都有羡慕、妒嫉、喜欢、敬畏的眼神投来。想当年火小邪在奉天扒窃,东张西望,像过街的老鼠似的,那想过有今天这等风光?
火小邪心中念道:“全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们可想得到我以前是人人喊打的小贼?妈的!全是些势利小人!”
火小邪并不是故意炫耀,而是觉得这是一种报复,你们以前看不起我,既然今天我回来了,就让你们这些狗东西好好地瞧瞧!
所以,街上游玩的一些俊俏的大姑娘、小媳妇把热辣辣的媚眼投过来,火小邪也不避让,大大方方地丢回个眼神去,惹得不少姑娘春心荡漾,枝乱颤。
火小邪脸上一副浪荡公子样,其实心里仍骂:“你们这些骚货!看人只看一张皮,怪不得有这么多偷心贼,采大盗能够屡屡得手,又失身又被卖,还替人数钱。贱!真贱!”
火小邪再走几步,就看到路边一个饭店门口有个胖掌柜正在点头哈腰地迎客,这胖掌柜火小邪认得,七八年前偷柜台里的小钱,被他逮住过,七八个伙计一通胖揍,打得自己四五天动弹不得。
火小邪暗骂道:“这个死胖子!还活着呢!”便向饭店门口走去。
那个胖掌柜见火小邪迎面走来,他哪记得火小邪是七八年前的小贼,只认得现在这个火小邪必然是个有钱的少爷。胖掌柜顿时眉开眼笑,一副巴结的神态,高声叫道:“这位小爷!您是不是吃饭?快请进快请进,我们这里的鹿排可是奉天城一绝!您进来尝尝?”
火小邪知道这胖子定是认不出他,便摆出一副爱搭不搭的神态,跨入饭店大门。
胖掌柜赶忙跟上,献媚道:“这位小爷!您这打扮可真气派,您不会是大日本帝国的人吧。”
火小邪一听,立即没好气地答道:“老子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瞎了你的狗眼!”
胖掌柜怎么敢得罪火小邪,赶忙轻扇自己脸颊一下,解嘲道:“您看我这张臭嘴!请请,您是坐雅座呢?还是单间?”
火小邪故意抽了抽鼻子,骂道:“你这是什么烂店!一股子狗屎味!”
胖掌柜啊了一声,也闻了闻,委屈道:“没啊?没,没狗屎味啊?”
火小邪哼了一声,说道:“你这里有没有法国鹅肝酱,德国牛排,意大利金枪鱼?”这些西方美食,火小邪在上海都吃过,所以记得,故意说出来刁难这个胖掌柜的。
胖掌柜听得脑门都绿了,喃喃道:“这,这……这个小店确实没有。”
火小邪骂道:“那你还吹什么瞎牛!我不吃了!什么烂店,早点破产关门吧!”说着,火小邪一转身,就向店外走去。
胖掌柜被火小邪骂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见火小邪要走,也气饱了肚子,哼哼道:“这位爷,你这不是当我是猴耍啊?不带这样的啊!”
火小邪头也不回,依旧嘲讽道:“我就当你是猴耍了,你能怎么样?耍的就是你!”
胖掌柜脖子都红了,追出店门外,上前就要抓住火小邪论理。
火小邪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伸手一拨就把胖掌柜拨开,说道:“当然不会白耍你!接着!”说着叮的一声,一枚大洋从手中弹出,正飞在胖掌柜的额头上方,让他看得是清清楚楚。
胖掌柜眼睛都直了,这可是一块大洋啊,差不多够吃五六顿大餐的数目,本来还憋着一股子气,全变成屁冲出裤裆了,肥大的身躯拔地而起,在空中就接着了大洋。他双手一握,就知道是真的,一落地顿时就笑成了一朵屎壳郎,笑道:“谢小爷!谢小爷!”
火小邪骂道:“你真够贱的!”迈步就走。
胖掌柜捧着大洋,继续叫道:“小爷,要不您再当我是猴耍会儿成不?”
火小邪也不说话,手中叮的一声又是一枚大洋弹出,在胖掌柜脚边一弹,滴溜溜的直滚。胖掌柜汪的一声嚎,扭着大屁股着直追而去。火小邪用的是巧劲,那大洋在地上滚得不快不慢,刚好够胖掌柜拼命一追,果然那胖掌柜总是只差一点就能够到,他又不愿大洋滚入人群中,干脆一个前俯冲的狗吃屎,终于把大洋按住。
火小邪哈哈大笑,觉得实在过瘾,这口七八年前的恶气总算出了。
火小邪戏弄完胖掌柜,心满意足,继续在大街上游逛,心里不住地挖苦、奚落以前欺负他、瞧不起他的人们。可是走了一段时间,火小邪就觉得不太对劲了,倒不是察觉到什么危险,而是发现偌大的一片集市,形形色色各种人一应俱全,唯独缺少了一种人——贼。
火小邪常年在奉天做贼,知道奉天南城的这个赶大集的日子,缺了谁都不应该缺贼。怎么一路走来,一个贼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若是平常人发现不了贼,也就罢了,毕竟他们缺少这个眼力,可是火小邪自己就是贼道出身,对谁是贼一眼就能认出,怎么也一个贼发现不了?就算奉天的毛贼都改邪归正了,相貌总是不会变化的吧,奉天城只要是荣行的贼,火小邪都认识,怎么连张熟悉的脸孔也看不见了?
火小邪心里渐渐有些发毛,是自己眼力笨拙了,还是奉天的贼手段高明了?满大街没有一个贼,在火小邪看来,就如同太阳从西边出来一般稀奇。
火小邪深觉怪异,聚起目光,快步而行,在几处他印象中贼人聚集的街口转了好几圈,看遍了上万人,还是见不到一个贼的影子。火小邪也不再走,寻了个十字路口的露天茶摊,走了进去。这个茶摊视线广阔,是进入集市的一处必经之地,火小邪他们在奉天偷东西的时候,就经常从这个十字路口出入。
火小邪一走进茶摊,那位眼熟的大茶壶就赶忙迎了过来。这个倒茶的小伙计,火小邪是熟人熟面,在这里卖茶水干果,也有七八年了。
大茶壶见了火小邪这身打扮,也认不出他来,只觉得是位有钱的公子哥,于是笑盈盈地迎上来问道:“这位爷,是喝茶还是看看干货啊?”
火小邪拣了个靠着街面的空桌,把背包一放,一屁股坐下,说道:“喝茶!再随便拿点好吃的来!”
大茶壶一听,赶忙答应,忙碌着去了。片刻工夫就摆好了茶碗和几碟干果,毕恭毕敬地给火小邪倒上茶水,说道:“这位爷,您慢用,有事招呼小的。”
火小邪瞟了眼大茶壶,说道:“喂,问你点事。”
大茶壶赶忙答道:“这位爷请问。”
火小邪不想绕着圈问,直接问道:“大茶壶,今天这大集怎么这么太平,没见到一个小偷啊?”
大茶壶呵呵一乐,说道:“这位爷,听你的口音是奉天本地人,是不是有日子没回来了?”
“是!有几年了吧。”火小邪一边剥生,一边答道。
“嗨,几年了啊……其实就是最近一两个月的事。说来奇怪,这奉天城的荣行消失了!”
“哦?怎么回事?”火小邪倒是吃了一惊,奉天城的荣行在东北三省都是有名的,窑姐做婊子的消失都不该荣行消失。
“本来我们这一带闹小偷闹得凶,您是奉天的,应该知道,可这一两个月,突然间见不到荣行的小偷了。只有些歪瓜劣枣、混吃等死、手脚不干净的流氓无赖还偷钱,但他们偷钱的本事,还不如去抢来的快呢。”
“荣行的小偷一个都没有了?”
“反正我天天在这里,没见到过。哎,这位爷,您是不是这个……”大茶壶手指伸出,摆出个手枪的手势。
“我不是,我最讨厌的就是警察。”火小邪摆了摆手。
“那您是做什么的?怎么关心这个?”
“我就是做贼的,当然要问问!”火小邪根本不吝说出这样的话。
“这位爷,您别开玩笑了,您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果然大茶壶打死也不肯相信。
“大茶壶,你知道什么原因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荣行这些黑道里的事情,我们这种做小买卖的老实人,想弄也弄不清楚啊,您说是不是?不过荣行不见了,这集市倒太平多了,真希望一直这样。”大茶壶说完,有客人进来喝茶,大茶壶赶忙吆喝着请人坐下,问道,“这位爷,还有事吗?”
火小邪摆了摆手,摸出一个大洋丢在桌上,说道:“这是茶钱,不用找了,赏你的。”
大茶壶眉开眼笑,连声称谢,点头哈腰地抓了钱,生怕火小邪反悔,一溜烟跑开了。
火小邪囫囵把茶喝了,抓了几把蚕豆揣进上衣口袋,也不愿在此久留,拿起背包,转身出店,就听到身后大茶壶呼唤亲爹一样送客:“大爷慢走!有空再来啊!”
火小邪游玩的兴致全无,一头雾水地走了半圈,暗想道:“不行,我先去耗子楼看看。”
这个耗子楼,其实就是齐建二的住所,是火小邪他们每天偷完东西,来这里报账、吃饭、睡觉的地方,在奉天城里,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贼窝。平日里再忙,也会留有两三个看门的。
耗子楼离南城集市并不很远,坐落于一片破破烂烂的巷子里,奉天黑道里俗称这条巷子为耗子巷,三教九流聚集在此,治安十分地混乱,不是帮派的黑道人物,没点胆量身手,大白天都不敢进耗子巷。
火小邪哪会怕这些,他从小就在耗子楼长大,加上现在身手不同以往,更是胆大。
火小邪一路疾行,已经来到耗子巷外,想也没想,迈步跨入,直往耗子楼奔去。真是奇怪,火小邪越走越觉得不对,这个时候,应该是三教九流吃饱了饭,在外面瞎逛胡扯、晒太阳的时候。可是一路走来,竟没有见到几个人,四下都静悄悄的,偶尔看到有人出现,远远一瞟见火小邪,立即钻入旁边的房屋,避而不见,好像颇为害怕火小邪似的。
火小邪更是好奇,脚步不停,在乱七八糟的巷子里穿行了一阵,已经到了耗子楼门外。
这个耗子楼,其实就是一个二层楼的小院,黑咕隆咚、破败不堪,一眼看去都不像有人居住。耗子楼的模样倒是老样子,只是火小邪一走近便觉得不对,怎么连路口望风的人都见不到了?
火小邪走到门前,正想敲门,却隐隐约约听到里面有翻箱倒柜的声音传来。火小邪眉头一皱,这样响动的折腾,不像是齐建二的做派。所以火小邪不再上前,而是绕了几步路,从另一侧的墙头翻入院内,偷偷摸摸地来到正屋窗下。
就听到里面有人乱翻的声音,一人狠狠骂道:“这帮贼孙子,把钱藏哪里去了!老子不信他们能把钱都带走!”
另一个也压低嗓门答道:“大哥!咱们要不算了,别和荣行的人沾上关系。”
“放屁!老子是光明正大抢他们的,又不是偷!”
火小邪一听声音,便知道了他们是谁。说话的两人,一个是铁拳帮的帮主李大麻子,另一个则是他的狗头军师候德彪。这个铁拳帮,说白了就是一帮子无赖,算不上地道的黑帮,只能干些寻衅滋事、敲诈勒索的事情,换在平时,铁拳帮见到荣行的人,大多是绕着走,不愿与荣行冲突。荣行在奉天势力很大,帮众就有几百号人,别说是不入流的铁拳帮,正宗的奉天三大黑帮洪、义、信也要给荣行几分面子,能不冲突就不冲突。齐建二的耗子楼,怎么也算是奉天荣行的聚点之一,怎么能让铁拳帮进来乱翻乱砸?
火小邪虽说是荣行,对黑道并没有什么恶感,觉得黑道虽说恶习不少,但重义气、讲规矩、轻生死,奉天的洪、义、信三大黑帮,大部分人尚可以算得上好汉一条。但铁拳帮就不同,完全就是人渣,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贪生怕死、欺软怕硬,黑道的名声就是败坏在他们手上。几年前铁拳帮李大麻子强奸流浪的疯女致死,让洪帮发现,联合三大帮将他抓住,剁了他的一个卵蛋、一根手指、一只耳朵,让他滚出奉天,黑道里无不拍手称快。怎么三年多不回奉天,铁拳帮又猖狂起来了?
火小邪最讨厌的也是铁拳帮这些混蛋,眼见着铁拳帮李大麻子、候德彪在耗子楼里翻找,感觉就像抄自己家似的。虽说耗子楼在火小邪的记忆里,苦痛远远大于快乐,可毕竟是自己长大的地方,最为鄙视的铁拳帮这样放肆,足以把火小邪气得全身燥热。
火小邪不愿再躲着,站起身来,几步走到门前,哐的一下把门推开,骂道:“操你们祖宗!敢在耗子楼撒野!”
只有一个耳朵,满脸横肉,一对斜眼的李大麻子被吓的嗷一声叫,连跳直跳着躲避,以为是什么黑道人物来了。一副赖皮像的候德彪几乎吓得瘫了过去,直往角落里钻。
等李大麻子、候德彪反应过来,站定了一看来人只有一个,还不太认识,便又壮起了胆子,发起狠来。
李大麻子瞪起一对狗眼,骂道:“你他妈的是谁?老子今天整死你,你信不?”
候德彪跟着嚷嚷:“弟兄们快过来!干仗了!干仗了!妈的个x的,吓老子一跳!”
火小邪知道这两个无赖只是色厉内荏,冷笑一声,歪着头看着他们,并不说话。
在耗子楼里乱翻乱找的一众流氓在候德彪的吆喝下,都吼吼着,操了刀子、木棍聚在李大麻子身旁,一共有七八人之多。
李大麻子见自己人多势大,更是一副欠抽的嘴脸,上下打量了一番火小邪,嚷嚷道:“你妈的,老子看你今天是找死!你他妈的是谁,混哪个道路的!”
火小邪冷笑一声,说道:“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走,识相的全他妈的跪下!”
李大麻子一听,脑门青筋直冒,骂道:“整死你个小崽子!给老子上!”一众流氓就要冲上。
候德彪精明一些,拦住众人,在李大麻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呵呵阴笑。
李大麻子一听,也是分外地得意,一指火小邪,说道:“小兔崽子,你是叫祸小鞋吧,下五铃的小毛贼!”
火小邪把背包从肩头取下,丢在一边,伸了伸腿脚,呵呵一乐,嬉皮笑脸地说道:“算你们有点眼力!认得你爷爷我,我就是火小邪。”
候德彪见火小邪穿的衣裳价值不菲,说道:“祸小鞋,几年不见看来你是发达了嘛!你这身行头看着挺值钱嘛!看着你以前和我们多少有点交情,你把你衣服裤子鞋子都脱下来,行李留下,然后立即嗑三个响头滚蛋,就饶了你一命?怎么样?”
李大麻子一听,就知道候德彪的意思,显然是看上火小邪的衣服了,砍坏了可惜。
李大麻子哈哈大笑,说道:“祸小鞋,奉天已经没有荣行了,你是叫不到帮手的。识相的赶快把衣服脱光滚蛋!”
一众流氓都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根本不把火小邪放在眼里。
火小邪转了转手腕,笑眯眯地说道:“李大麻子,好几年没见了,你剩下的一个卵蛋还好使不?老子一直以为你撒不出尿憋死了呢!”
李大麻子让火小邪揭了伤疤,愣了一愣,立即脸上挂不住了,气得嗷嗷乱叫,从腰中抽出一把杀猪刀,指着火小邪骂道:“老子今天先阉了你!妈的巴子,居然还有漏网的贼!你今天来得正好!”
火小邪听李大麻子这么说,猜到他八成知道一些什么,手指一勾,嘿嘿笑道:“来!一起上!”
候德彪还在嚷嚷:“别用刀!他这身皮褂子破了就不值钱了!”
李大麻子喝道:“上!先给他脑瓜子开几道瓢!”
一众流氓凶神恶煞地向火小邪围了过来……
连珠炮一样皮肉作响的声音,哀声惨叫更是连成一片,从外面往屋子里看,只能看到人仰马翻,满地翻滚。
片刻之后,火小邪拍了拍手,走到呆若木鸡的李大麻子和候德彪面前,嘻嘻哈哈地说道:“你就这么几个人吗?我还没过瘾呢!你们两个一起来,让我打个痛快。”
候德彪看着四周躺满了流氓,不是下巴脱臼就是腿断筋折,没有一个人能爬得起来。刚才火小邪三下五除二干掉七八人,动作快得让他根本就看不清楚。候德彪知道完了,这个叫“祸小鞋”的,绝对不是三四年前的小毛贼,而是身手不凡的大盗,就凭他们这些三脚猫都称不上的王八拳本事,根本就没有胜算。
候德彪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立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起来:“祸爷爷!是我们不对,是我们该死!请爷爷饶了我们吧!”
李大麻子脸色都变了,紧张得直咽口水,手中虽拿着杀猪刀,但身子抖得比筛子还快,他的膝盖早就软了,恨不得像候德彪一样跪下求饶,可是他毕竟是铁拳帮的大哥,有些丢不起这个人,所以还强行支撑着。
火小邪拍了拍李大麻子的杀猪刀,说道:“来,往我胸口捅,捅不死我我就捅死你。”
李大麻子颤抖着说道:“我——我——我不捅,有话好商量,我我我不想和你打。”
火小邪嘿嘿一笑,唰的一下手中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正是火小邪从不离身的猎炎刀。
火小邪抽出刀子,把刀身放在李大麻子的杀猪刀上,划得嘎嘎作响,说道:“你不和我打,但我想和你打。”
“祸爷爷!我错了!求你饶了我吧!”李大麻子一把丢了刀,扑通一下跪在火小邪面前,一下一下地猛抽自己的耳光,“祸爷爷,我该死,我该死,我狗眼不识泰山。我该死,我该死!”
火小邪按了按额头,苦笑道:“李大麻子,你怎么就这么丢脸呢,奉天人的脸都让你丢光了呢。停,停下,别把脸抽肿了说不出话,我有事要问你们,老老实实地回答,敢瞎说半句就别想活着出去。”
李大麻子立即止住自己抽自己耳光,鼻血长流地说道:“祸爷爷!您问您问,我要是敢说半句假话,我就是你八代龟孙。”
一旁跪着的候德彪见有了生机,赶忙也说道:“祸爷爷!你问啥我们都说,不带一句假话的,真的。”
火小邪骂道:“如果奉天、东北黑道上都是你们这种人,中国人的脸早晚让你们丢光了!”
李大麻子巴结道:“那咋会都是呢,祸爷爷就是英雄好汉,我们就愿意当你的孙子,心甘情愿的,挨你的打,给你下跪全都是福气,福气得嘎嘎响的!”
候德彪同样说道:“真的,真的,祸爷爷你叫我们干啥都行。”
火小邪不想再听他们废话,骂道:“闭嘴!我叫火小邪,火焰的火,邪门的邪!叫我火爷爷!现在我要问你们话,竖起耳朵听好!”
在耗子楼的地下室,火小邪端坐在一张椅子上,下面李大麻子、候德彪等人跪了一地,一个个毕恭毕敬地看着火小邪,目光诚恳,眼珠子跟着火小邪打转,要多乖就有多乖,火小邪要是丢一根骨头出去,他们都会老老实实地叼回来。
火小邪大大咧咧地问道:“李大麻子,你说吧,奉天的荣行到底怎么了?”
“是是是!”李大麻子谄媚地说道,“火爷爷,其实这个事情吧,我们也弄不太明白。两个月前,奉天城里来了许多日本人,这几年日本小鬼子进进出出地也不奇怪。可这次有点不同,他们来了以后,奉天城就开始抓贼,耗子巷不知道被警察和日本兵搜查了多少次,见到荣行的弟兄就抓。荣行的几个大哥本来以为是不是错偷了日本人的东西,所以到处抓人撒气,关上几天就放回来了,所以最初也没当回事,躲着就是了。可是后来越来越不对劲,抓走的荣行兄弟一个都不放回来,而且抓个没完没了,全城到处都在抓,最后连一个荣行的大哥都抓走了。大概二十多天前,更不得了了,不止抓荣行的人,连三大帮里面会偷的也抓。”
候德彪补充道:“就是有本事偷东西的人,都抓走。抓蚱蜢似的,一抓一串,我们就猜,这恐怕是问出来的,只要会偷东西的,就抓起来。”
火小邪心里嘀咕,又问:“李大麻子,候德彪,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李大麻子答道:“火爷爷,说了您千万别生气。我们这个铁拳帮,你知道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没啥本事,可我们没啥本事,日本人却偏偏让我们替他们办事,就是帮他们找人、认脸啥的,给钱给得老痛快了。我们也就是鬼迷心窍,见钱眼开,才帮日本小鬼子干这些生儿子没屁眼的事情。其实不止我们,奉天城里没啥本事的无赖混混,很多都在替日本人做事,天天就是四处闲逛找贼。前两天,据说只要还在奉天的荣行,所有人一个不落,全部抓走了。”
候德彪补充道:“所以我们才敢到耗子楼来。”
火小邪一听,知道日本人还挺会安排,李大麻子他们偷摸打架都不行,人又猥琐,黑道完全看不上,可他们这些人唯一的长处就是熟悉奉天的各色人物、各种场所,而且给钱就办事,没任何原则。
火小邪眉头一皱,说道:“三指刘、齐建二呢?”
李大麻子和候德彪对视一眼,才由李大麻子说道:“火爷爷,您一定是很长时间没回奉天了吧。刘老板、齐老板三年前就失踪了,只留了个话让奉天的荣行再立掌柜,从此再没有人见他们回来过。这个事奉天只要是混黑道的都知道。”
候德彪说道:“他们两个去哪里了,我们就完全不知道了。”
火小邪心头一惊,又问:“那现在荣行的大掌柜是谁?”
李大麻子说道:“是张快手和李十三。”
“两个?”火小邪问道。
“是啊是啊,刘老板不见了以后,张快手和李十三谁也不服谁,所以奉天的荣行就闹分家了。三年前他们干过一场大仗,死了七八个人呢,后来洪、义、信三帮出面,才给调解了下去,于是就彻底分家了。”李大麻子说道。
“好。我问你们,你们知道被抓的贼都关在哪里吗?”
李大麻子抓了抓头,说道:“按理说都应该关在北城的拘押所里,可是好几百人呢,又不像在那里,应该就没关在那里。”
候德彪说道:“是,是,人抓走了以后,一点消息都没有,前几天我们还猜是不是死了呢?但这不至于啊,哪朝哪代都没有干过这种事啊。”
候德彪身旁的一个无赖哼哼道:“火爷爷,大哥、二哥,是不是运出城了?城门口的大傻锅说每天晚上都有日本的军用大卡车出城,密不透风地蒙着布,里面装着啥不知道,但听到有人在里面哼哼唧唧的喊疼。”
李大麻子赶忙说道:“确实有可能出城了!出城了!去哪里了不知道。”
火小邪捏了捏额头,自言自语说道:“把这么多贼运到城外干什么?”
李大麻子、候德彪等人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感情他们肯定不会知道更多。
火小邪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干笑了一声,说道:“李大麻子、候德彪,你们帮着抓到一个贼,日本人赏你们多少钱?每天又给你们多少钱?”
李大麻子咽了咽口水,对候德彪说道:“你说是多少?”
候德彪眨巴眨巴眼,说道:“每天给二个大洋,举报一个贼再赏两个大洋,帮着抓住一个贼,又会再赏两个。”
火小邪哈哈大笑,说道:“算你们老实,今天我就饶了你们。”
李大麻子如释重负,咚的嗑了一个头,喜道:“谢谢火爷爷!那我们可以走了?”
火小邪把笑容一收,换出一幅阴沉沉、毒辣辣的表情,说道:“你们当然可以走了,可是现在奉天城里又多了我一个贼,你们一走是不是就要向日本人告密?嗯?如果这样,我只好……”
李大麻子一个哆嗦,火小邪正说中了他的心思,心里一想完蛋了,若是这个火小邪发起狠了,杀了他们灭口怎么办?
李大麻子吓得尿都要崩出来了,一脸哭相,说道:“火爷爷!火爷爷!我们不敢,我们绝对不敢!我们出去以后,一个字都不敢提到你。”
火小邪嘿嘿笑着,手伸进怀中要摸什么。
李大麻子、候德彪以为火小邪要摸刀子出来杀人,全部吓得面如土色,不住咚咚咚的磕头求饶,哭喊声一片。
火小邪骂道:“哭你们亲爹的哭!你当我想杀你们灭口呢?”说着,两片金叶子丢在李大麻子、候德彪面前地上。
这两个无赖一见是金叶子,眼睛都被金光晃得发直了,可他们不知火小邪这是什么意思,停住哭号,瞪着金叶子直吞口水,却不敢捡。
火小邪说道:“日本人一天给你们多少钱?我这个比日本人的多不多?”
李大麻子张口就来:“多!多!多得多得多!”确实,两片金叶子,在当时可是相当大的一笔钱。
火小邪笑道:“日本人能钱收买你们,我也能钱收买你们!现在,你们跟着我混!替我办事!这是订金,你们只要替我办事办好了,我每天就给你们一片金子。”
李大麻子、候德彪一听有这种好事,两人饿狗扑食,一起把金叶子按住。李大麻子一巴掌抡在候德彪脑袋上,骂道:“你妈的x,手比我还快呢!”
候德彪眼馋得要命,但又不敢和李大麻子挣,只能作罢。
李大麻子将金叶子收进怀中,笑成了一朵狗尾巴,说道:“火爷爷,我们的这条命从今天起就是您的了!你要我们去哪,我们就去哪,要杀谁我们就杀谁,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啊!”
火小邪当他们说话都像放屁一样,根本就不在意,他非常清楚这些无赖的做事方式和思维习惯,有钱能使鬼推磨,有奶便是娘,只要给他们钱,自己就是他们的摇钱树,绝对不会向任何人供出他回了奉天。
火小邪说道:“李大麻子、候德彪,你们这帮子人,从今天开始,密切留意日本人的动向,任何事情都牢牢记下来,明天晚上太阳落山的时候,到这里来向我汇报。”
李大麻子猴巴巴地问道:“火爷爷,您这是要做什么?”
火小邪甩了个白眼给他,哼道:“你说呢?快滚快滚,看你们就烦!小心我变卦!”
“是是是!是是是!”李大麻子、候德彪众人连声称是,稀里哗啦、连滚带爬地走了个干净。
火小邪见他们走了,才慢慢坐回到椅子上,自言自语道:“是因为圣王鼎吗?日本人想要天下无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