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五天以后,就是与伊润广义约定见面的日子,那么伊润广义应该就在东北一带。圣王鼎是二十多天前让伊润广义拿走的,按照李大麻子、候德彪所说,奉天清除荣行在两个月前开始,直到前些日子才进入高潮,也就是不管是不是荣行,会偷的就抓。这一切很有可能是伊润广义部署安排的,圣王鼎也很有可能在奉天一带。可是奉天的荣行贼盗,人数虽众,高手却不多,原来的大在行三指刘三年前就下落不明,剩下的张快手、李十三的水平尚差三指刘一大截子,以他们的偷盗水平断然是很难碰到圣王鼎的,日本人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让奉天无贼吗?
火小邪琢磨了半天,也推论不出一个结果,他不想在耗子楼久留,只略略在此地逛了逛。耗子楼里所有家具、器具,都被砸得稀巴烂,到处都被掘得是坑,一点以前的样子都没有了。火小邪轻叹一声,真是物是人非,短短三年,奉天荣行居然有这么多变化,一个熟人也见不到,似乎再也不值得留恋了。
火小邪出了耗子楼,没有走正门,直接从墙头翻了出去,尽量躲在隐蔽处,快步行去,一直上了大街,混入了人群,才稍微地宽了心。
既然奉天无贼,那么尽快去把浪的奔、老关枪、瘪猴的尸身挖出,择地厚葬,就显得更为重要。火小邪对奉天的道路精熟无比,拣着道路便向北城的小树林走去,沿途不断地碰见一队又一队的警察、便衣和日本兵急奔而过,拿着渔网镣铐,极可能是去抓贼的。火小邪避过他们,暗暗观察,发现一些穿便衣的,绝不是平常的人,气质阴沉,含而不露,步伐均匀而丝毫不乱,不是武林好手,就是精通盗术。
火小邪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些便衣的身手,非常像在五行地宫里见过的忍者。
“现在绝对不能招惹他们!”火小邪心念道,于是他收起自己的锋芒,降低气势,用平常人的步伐向北城赶去。等到了北城的小树林边,四下一看,丝毫没有变化,连一棵树都没有少。火小邪触景生情,回想起少年时和浪的奔、老关枪、瘪猴艰难度日的时光,不禁眼眶又红了。火小邪很想现在就步入林中,寻到埋葬浪的奔他们的土坑,好好地哭上一番,将他们的尸骨挖出,可现在日头还老高的,天色晴朗,难免人多眼杂,很不方便,万一出点差错,惊扰到兄弟们的尸骨就太不妥当了。
火小邪毕竟是长大了,考虑事情比在奉天的时候,周到得多。若还是三年前的脾气,可能不顾一切地先去哭号一顿再说,事不见得能办完,兴许再添麻烦。
火小邪打定主意,现在不能情急于一时,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买些工具、布袋、纸钱、静符,等到深更半夜再去林子里,挖出尸骨后趁着天黑,直接翻出城外,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再安葬便是。
在小树林边再走片刻,便在街角见到一家小面馆,顿时让火小邪备感亲切。这家面馆的店老板姓董,五十岁开外的年纪,无儿无女,只有一个憨傻的伙计常年跟着。火小邪称他为“好老板”,人如其名,火小邪、浪的奔他们几个,就接受过此人的帮助,年幼时经常饿得发慌,能在这里讨几碗面汤喝,好老板也从不嫌弃他们是做贼的,每次说是面汤,都带着不少面条。好老板日子清贫,小面馆生意也不好,仅能勉强糊口,所以齐建二知道火小邪他们常来要面汤喝,也从未指示火小邪偷好老板的钱。齐建二此人别看好赌凶狠,却从来不做坏了荣行名声的事情,该偷的就偷,不能偷的绝对不偷。
火小邪见了这家面馆,心里一喜:“好老板还在开面馆呢!我一定要去见见他!”脚下不停,直奔面馆而去。
等走到面馆前,刚要迈步入内,火小邪余光一闪,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很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在偷偷看着他。火小邪心头一紧,却并没有扭头观望,甚至连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仍然恍若无事地步入店中。
火小邪为什么不扭头去看,这是有说法的。在盗术中,有一种观察人的方法叫“逛眼”,大盗和大贼之间互相识别,通常会远远地打量你,然后故意透出一丝贼念让你察觉到,如果你当时就扭头了,和你视线一对,对方大概就明白你是不是个有水平的贼,这便叫“逛上眼了”,简称“逛眼”。“逛眼”这种事,无所谓好坏,大多是贼与贼之间在彼此有所防备时,互相试探的一种方式。火小邪在奉天的时候,就知道什么是“逛眼”,但自己从未真正遇到过,等真碰到时,贼性已熟,顺着自己想法去做,显得非常地自然。
因为火小邪心里清楚,奉天正在抓贼,这故意“逛眼”的人,也许不是贼,而是抓贼的人,如果稍有动作,兴许就会给人盯上。真要上来试探你,以火小邪的脾气,肯定不愿忍气吞声瞒住。所以,火小邪不做任何动作,反而是避免麻烦、明哲保身之计。
既然有人故意看自己,便不要放在心上,心中老是惦记,手脚就不便利。按盗拓所授的稳字诀降纳术,有“大事大空、小事小空、诸事抛开、意薄身稳”一说,按现代的话来说,人的身体动作有一种称之为“目的性颤抖”,比如穿针,你越是想把线穿过去,手就越是抖得厉害。盗术里做细微的偷窃,一定要先忘得空空如也,目的性“稀薄”,即是“意薄”,才能身手稳健,发挥出最佳状态。
盗拓的降纳术就是教你迅速忘掉,不要太过在意的一种法子。其实说来话长,盗术为何与武术差别巨大,就是在于武林高手只有成为大盗的潜质,却不是一定。真正的大盗,胜在平日里的细微心思和做法,别看小到一个眼神,却能够大有大为、小有小为、无有无为数种处理方式,绝不是武术中学会三十六路拳法那么简单的。
火小邪进了面馆,里面空无一人,虽说桌椅倒是干净,但显然这家面馆生意非常惨淡,冷冷清清,毫无人气。火小邪也没见有人来迎,便吆喝道:“有人吗!做不做生意!”说着寻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了下去。
“来,来了。”有个傻乎乎的声音响起,塌塌塌,便有人从后堂奔了出来。
火小邪一看,正是好老板的那个傻伙计。
傻伙计傻笑着跑过来,说道:“客——客官,你你你吃面?”
火小邪心想这家伙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那副傻劲,倒觉得分外可爱,于是心平气和地笑道:“对,来碗牛肉面,大碗的,多加一份牛肉。”
“客——客官,没没没牛肉了。”傻伙计答道。
“那就羊肉面。”
“也也也——也没羊肉。”
“哦?”火小邪反而笑了,“那有什么面?”
“就——就——就只有清汤,清汤面。”
“怎么只有清汤面?呵呵,我可是以前就来吃过哦!”
“客官,对——对不住,我的老板病了,好多天起不来,所——所以,前几天肉吃完了,还——还没钱买肉重新做。你你你还吃不吃?对不住,对对对对不住。”
火小邪心中发酸,这是什么世道,好人都没个好报。火小邪以前就十分清楚这家面馆的情况,傻伙计只会烧火、下面、切菜,让他卤一锅肉或者做几个小菜,是不可能的,平时都是好老板动手,傻伙计打杂罢了。
火小邪还是说道:“吃啊!我还不太想吃肉了,来碗清汤的!”
“那好,那好咧,你你你稍等,马上就来,就来!”傻伙计笑得天真,十分高兴地跑开了,但他跑了几步,突然扭头看着火小邪傻笑道,“客官,客官,我看你好眼熟,我记得你,你和几个——几个你的朋友,时不时地来来来喝清汤,好好好久不见,你的名字我我我忘了,呵呵。”
火小邪善意地笑道:“你先去做面吧,我饿了。”
傻伙计连声称好,高高兴兴地跑去厨房做面了。
火小邪心中叹道:“回奉天没有多少人认的出我,李大麻子、候德彪纯属恶意,只有这个傻伙计最质朴善良。唉,人心不古啊!待我吃了这碗面,骗傻伙计多给他几片金叶子,让他拿给好老板,算是我这么多年报答他的。”
火小邪正在考虑要不要再帮好老板找个大夫,鼻子里突然闻到一股子香气飘来,似乎有个人极快地向自己身后走来。
火小邪唰的一下身子一紧,立即屏不住了呼吸,暗喝道:“来得真快!这人不简单!看来躲不过了!”
只觉得那股香气渐进,身后明显来的一个人,正伸出手要拍火小邪的肩头。火小邪突然一侧身,身子一扭,手掌一抬,一把抓向来人的手腕。本以为这人要躲,谁知一把抓了个结实。火小邪立即感觉到这个人手腕纤细,皮肤细腻,绝对是个女人的手腕。
火小邪心头啊的一声,正要松开,这个女人却如同游蛇一般绕在了火小邪身上,一屁股坐在了火小邪的怀中。火小邪本想反抗,可一看这个女人的脸,反而避让不得,颇为尴尬地让她坐了个满怀。这女人身穿艳色的紧身旗袍加裘皮小褂,丰满的胸脯涨鼓鼓的紧贴在火小邪胸口,烫着齐肩卷发,大红色的口红,脸上虽是淡妆,可满脸满眼,都透着一股子风骚狐媚的神态。虽说她不及水妖儿的冷艳、林婉的秀丽,可绝对是个人见人馋的性感尤物,成熟女人的魅力肆意荡漾。
这女人娇声笑道:“呦,火小邪,长这么大了啊,好英俊哦!想吓你还没吓住,结果反而让你占了我的便宜,你看你多讨厌啊,真是坏男人。”
火小邪赶忙将手松开,羞得面红耳赤,尴尬不已地说道:“娘子,怎么是你?你——你能先站起来吗?”
娘子贴得更紧,嘴巴都要碰上火小邪的鼻尖。娘子靠在火小邪的肩头,娇滴滴地说道:“我可不会对你使坏,我已经改邪归正了呢。呦,火小邪,你真的长大了,越看越喜欢。你的身体好结实啊,三年不见你了,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呢!”
火小邪不知所措,他知道娘子就是这个骚劲,但怎么对付她,真是个难题,总不能一掌推开吧。
就在这时,只见面馆门口摇摇摆摆地走进来一个人,骂道:“娘子你这个骚娘们!还治不了你这个浪蹄子了!滚起来!”
火小邪定睛一看,只见来人一副吊儿郎当的打扮,穿着个黄色的皮夹克,围着个围巾,背着一个硕大的皮挎包,竖着油光发亮的分头,满脸玩世不恭的表情,最有特色的是,他叼着一根香烟,一边说话一边吞云吐雾。
这副尊荣,火小邪一辈子都忘不掉,他顾不得娘子还缠在自己怀中,立即大叫起来:“烟虫大哥!”
烟虫李彦卓喷了口烟,快步向火小邪走来,也是十分开心地笑道:“火小邪!”
火小邪想站起身来,可娘子紧紧地坐在怀中,怎么也站不起来。火小邪脸憋得通红,简直手足无措。
娘子见烟虫进来了,搂得更紧,媚媚的嬉笑道:“臭男人,火小邪和我也很熟!我就要抱着他,我们又没怎么样,你吃醋啊?”
烟虫抽了口烟,坐在火小邪身旁,不屑地说道:“骚娘们,瞧你这骚劲!你愿意抱着就抱着,你和火小邪睡一觉我都懒得管!”
娘子立即把嘴唇凑近火小邪的脸颊,娇声说道:“火小邪,他让我陪你睡一觉哦,要不咱们今晚?嘻嘻!我保证让你欲仙欲死的。”
火小邪惊道:“不成不成,娘子我服了你了成不,求你别戏弄我了。你再不下来,我可急了!”火小邪说着,就要发力站起,他就不信娘子能吊在自己身上不下来。
娘子嗤的一笑,说道:“好吧好吧,你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说着手臂一松,从火小邪身上滑开,一捋发髻,娇滴滴地坐在了火小邪身旁,反手撑着脸颊,笑颜如,很是得意地看着烟虫。
烟虫瘪了瘪嘴,说道:“老骚货还想吃嫩草,你省省吧,我能看上你已经算你运气了。”
娘子伶牙俐齿地回嘴道:“臭男人,我跟了你才算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火小邪抑制住自己心中狂跳,开心起来。烟虫和娘子退出火家择徒,一前一后地走了,果然两人是对上了眼,做了一对“浪荡”的情侣。想必他们两人这几年,打情骂俏的早就习惯了。娘子虽说依旧是妖媚性感得很,可身上的邪毒之气却一点也感觉不到了,她抱着火小邪的时候,火小邪只觉得羞臊难堪,并没有感到娘子有伤害他的意思。
现在的娘子,在火小邪看来,真的已经被烟虫调教得改邪归正,与火小邪相处时,不过是个行为过于亲昵、爱开玩笑的漂亮大姐,绝无半分淫荡下流的心思。
烟虫也不搭理娘子,呵呵大笑着拍了拍火小邪的肩头,说道:“火小邪,你真的长进了很多啊!我看得出来,你现在的本事不亚于我。”
火小邪赶忙谦虚道:“烟虫大哥,你过奖了。呵呵,烟虫大哥,刚才我进门的时候,就是你和娘子用逛眼看我吧?”
烟虫抽了口烟,很认真地说道:“是啊,就是我。刚看到你的时候,差点不敢相信就是你呢。逛你一眼,你不为所动,要么是你还不行,要么是你盗术已经出类拔萃了,娘子这个骚娘们偷偷来拍你,就是看看你到底本事如何,不出我所料,你真的是厉害了!哈哈!”
火小邪知道烟虫在夸奖他,想到几年前在火门三关,自己的本事最为低微,众贼觉得他最为弱小,连烟虫也多是鼓励,绝对没这么夸过他。况且烟虫是个玩世不恭的人,从他嘴里说出的,十句有九句是嬉笑怒骂,没有个正经,哪会这么认真地夸奖一个人?
火小邪听的全身暖暖的,说道:“烟虫大哥,我这几年,确实学到不少。”
烟虫呵呵直笑,抽了两口烟,说道:“我一直以为你成了火家弟子,所以也没和你联系。直到前两年偶遇了闹小宝,他和我说你被火家逐出,下落不明,我才知道我走了以后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呵呵,什么火家,五大世家,我压根就看不上,你看我自由自在的多好,泡泡小妞、四处游玩,不必被谁管着。”
娘子轻呸一声,说道:“臭男人,你还天天想着勾搭黄闺女呢!”
烟虫叼着烟,赖兮兮地笑道:“这几年天天泡你这个小妞,你比较难泡,现在还没泡开,所以没其他工夫。”
娘子又轻呸了一声,深深看了烟虫一眼,笑得枝乱颤。
火小邪都能看出来,这个娘子虽说和烟虫言语调侃嬉笑,但只要是瞟向烟虫,眼中的爱意却十分浓郁深厚。
烟虫挑了挑眉毛,又对火小邪说道:“所以啊,你被火家逐出,我反而觉得对你利大于弊。”
火小邪说道:“烟虫大哥,可我这几年学的,仍然是火家的盗术。”
“哦!谁教你的?叫什么名字?难道是甲丁乙?”
“不是甲丁乙,甲丁乙死了……”
“甲丁乙死了?啧啧,可惜可惜!”烟虫看了眼火小邪,见火小邪说到甲丁乙已死,神色略微黯然,并不继续追问下去。
火小邪也不想多说甲丁乙和净火谷的事情,悠悠说道:“教我本事的师傅,肯定是精通火家盗术的,是不是火家人我却不知道,因为他总是蒙面,独来独往,也不准让我在别人面前说他的名字。”
烟虫抽了一口烟,说道:“你师父能够几年时间把你教成这样,一定很不简单啊。呵呵,懒得猜懒得猜,我对什么师父徒弟的事情,没啥兴趣,我看你也不用深究了,别人想瞒着你自然有他的道理。你现在有本事不就行了!哈哈!”
火小邪欣然一笑!盗拓是谁的问题,一直在他心中萦绕了好几年,听烟虫这么一说,反而大为释怀。谁说不是这样,有的事情何必去刨根问底呢?
“来,来了!面面面——面来了。”后厨中傻伙计的声音传来,端着一大碗面走了出来。
傻伙计一见怎么多了两个人,傻乎乎地说道:“又——又有客人,生意好起来了。”
火小邪让傻伙计把面放下,问烟虫、娘子道:“要不要吃点面?他这里只有清汤面,没其他吃的。”
烟虫呵呵一笑,对傻伙计叫道:“伙计,再来两碗一样的面!一大一小,小份的不要放香菜!不要放猪油!”
傻伙计赶忙答应:“好——好的。稍稍稍等!”一路傻笑着小跑开了。
娘子爱意浓浓地看着烟虫笑骂道:“臭男人!”
烟虫一笑而过,不与娘子贫嘴,低头一揭挎包,抽出一个透明玻璃瓶子,又摸出了三个小铜杯,摆在了桌上,说道:“火小邪,我们三个喝一点酒,热络热络,好好聊聊。”
烟虫说着,就已经拔开酒塞,满上了三杯。
烟虫举起酒杯,笑道:“来,先干一杯。”
火小邪见酒杯不大,这点白酒他肯定没有问题,于是拿起酒杯,说了声干,三个人一饮而尽。
火小邪喝下此酒,就觉得入口辛辣之极,绝不是以前知道的白酒味道,呛得顿时咳嗽起来。
烟虫哈哈大笑,说道:“怎么样?习惯吗?”
火小邪撇着嘴巴直哈气,说道:“这是什么酒啊,怎么这么辣?”
烟虫歪嘴叼着烟,吞云吐雾地说道:“我特制的超浓伏特加,俄国老毛子喝的,我给加了加工,一杯顶五杯。带劲吧?”
火小邪只觉得食道和肚子里都是烫的,比酒精还难喝,于是说道:“是够劲的!”
烟虫说道:“俄国毛子可把这种酒当他们的命,呵呵,第一次你不太习惯,再喝两杯就好了。”
火小邪摆手道:“不来了不来了,受不了。”
“再一杯!没事!”烟虫执意再给火小邪倒了一杯,笑道,“这杯慢慢喝,我专门调的酒,不会醉的。”
烟虫给娘子满上,腆着脸笑道:“骚婆娘,再来一杯!今天不让你喝醉,要不你爬错床了!”
娘子脸上飘起两朵红晕,娇声骂道:“臭男人!”
烟虫呵呵一乐,转头对火小邪卖弄道:“以前娘子要和我赌酒,我就拿没调过的伏特加给她喝,把她喝醉了,这才乖乖爬上了我的床,疯疯癫癫地服侍了一晚上。从此天天缠着我,甩都甩不掉了!”
娘子骂道:“你真是臭不要脸呢!是谁以前天天跟在我后面赖皮赖脸的?跟屁虫似的。”
烟虫嘿嘿直笑,端起酒杯,自饮了一杯,说道:“火小邪,我重新向你介绍一下,娘子现在是我的姘头、小情人,我们是奸夫淫妇。嗯嗯,要么你以后叫她嫂子吧,她听着人叫嫂子就得意。”
娘子笑骂道:“得了吧你,你想娶我,我还不想嫁你呢!臭男人就喜欢嘴巴上占便宜。”
火小邪笑了起来,这两个人,不是冤家不碰头,芝麻碰绿豆对上眼了,算得上天生一对,想必三年里他们两个闹出了许多的风流韵事,尽管仍然彼此称呼是臭男人、骚婆娘,其实皆是爱称。
火小邪想起自己和水妖儿的若即若离,和林婉的有口难言,不由得羡慕烟虫、娘子起来。如果自己能做到烟虫这样洒脱,快意人生,兴许没有这么多苦恼了。
火小邪呵呵陪着笑,埋下头便吃,他也是饿了,呼噜呼噜吃得飞快。
很快,傻伙计又端了两碗面上来,小碗中依旧放了香菜、猪油,感情是傻伙计忘了。烟虫也不生气,傻伙计一走,他便把娘子的那碗拿过来,一口吸走了还未完全化开的猪油,细细将香菜挑出,这才重新递给娘子。娘子也不阻拦,乐滋滋地看着烟虫做完这一切,才笑眯眯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
三人有说有笑,尽管是清汤素面,仍然吃得开心,几乎忘了他们还在奉天这个“无贼”的险地。烟虫和娘子不断挤兑调笑,也不忌讳火小邪,两人不时说些荤口,加上烟虫说话本来就是吊儿郎当的,说高兴了便声情并茂,逗得娘子咯咯咯笑个不停。
三人把面吃完,并不贪杯,烟虫便收了酒瓶酒杯,说回到正事。
烟虫问道:“火小邪,你怎么会回奉天?”
火小邪不愿说他是来找伊润广义的,便答道:“我这次来,是想把我几个死去的小兄弟尸骨挖出来,重新安葬,顺便找找熟人,退出奉天荣行的排位,从此独行。”
“好!不错嘛!有情有义!”
“烟虫大哥,奉天城里正在抓贼,你知道吗?怎么我一回来,赶上这茬子倒霉事。”
“知道,我正是因此事来的。不止是奉天,哈尔滨、长春几个东北的大城市,都在抓贼,但奉天的动作最大。看情况,背地里是日本人主使的,很有消灭东北荣行的势头。”
“烟虫大哥,我见到日本人中有一些便衣打扮的人,身手高强,似乎是会盗术的。”
“我也见到过,东北这几个月突然多了很多身手不凡的日本人,我盯了他们许久,现在已经能够确定,他们不是乔装打扮的日本浪人,而是日本忍者。哈尔滨的大盗陈高叉,若只论逃跑的本事,只怕比我还快,可最终还是被这些忍者围堵住,才落网的。”
“我中午前,买通了几个地痞无赖,听说奉天的张快手和陈十三也被抓了,现在奉天城的贼已经基本绝迹了。”
娘子插话道:“这些东洋小鬼子脑袋怎么想的,只靠抓贼,天下绝对不会无贼,就算把荣行消灭了,还有许多独行大盗,才是最难抓到的。我看东洋小鬼子,要么是想法太幼稚了,要么就是有其他目的。”
烟虫说道:“骚娘们聪明!不过日本人做对了一件事,就是通过大范围的抓贼,让我们这些独来独往的盗贼,全都注意这件事了。连我这样从来不问世事的懒汉,也被吸引到奉天来了。”
娘子说道:“依我看,东洋小鬼子一定得到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生怕被贼惦记上,所以干脆高举高打了,要不费这么大的劲干吗?”
烟虫将娘子一把搂在怀中,说道:“骚娘们现在越来越聪明,都会分析问题了。果然见了火小邪这种小帅哥,表现就不一样了嘛,平时怎么没听你说?”
娘子靠在烟虫肩头,伸手就捶烟虫胸脯,笑骂道:“你少贫嘴,平时你也没问我啊。”
烟虫呵呵一乐,向火小邪看去,说道:“哎,火小邪,你猜猜如果日本人真的得到了个东西,会是个什么?能让日本人这么兴师动众的。”
火小邪当然心知肚明,他稍作考虑,觉得既然自己知道,就不应该隐瞒,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是五行至尊圣王鼎。”
烟虫顿时松开了娘子,颇为吃惊地说道:“什么?圣王鼎?圣王鼎让日本人拿到了?你没开玩笑吧!这玩笑可开得大了。”
火小邪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没开玩笑。”
娘子还不清楚有此鼎的存在,不禁问道:“圣王鼎是什么?”
烟虫打断娘子:“这个慢慢和你说。”说罢继续向火小邪问道,“你怎么知道?”
火小邪心想,这个事情要说可长了去了,一天一夜恐怕都说不完,于是简单说道:“是我亲眼所见的,当时圣王鼎被日本人拿出五行地宫,我有幸跟着几个五大世家的二代弟子在场。”
烟虫惊讶道:“五行地宫在大青山?”
“是!烟虫大哥你也知道啊?”
“怪不得!怪不得!上个月大青山地震,陷了一座山峰,据说山脚下死了数百人,人却不是震死的,而是被人杀的。现在建昌大青山一带还被日本关东军围着,不准人接近。”
“死了很多人?”火小邪的确不知道三眉会杀绝日军营寨,又被伊润广义忍军剿灭的事情。
烟虫并不解释,只是紧紧地盯着火小邪问道:“火小邪,你一定要对我实话实说,你这次来奉天,是不是为了圣王鼎?”
火小邪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真的不是。烟虫大哥,我绝对不会对你说一句假话。我对圣王鼎在谁手上,一点都不在乎,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我其实是来奉天找我父亲的,刚才不太好意思说。”
“你不是孤儿吗?”
“我以前一直以为我无父无母,可这次我真的得到了我父母是谁的线索,对我来说这比圣王鼎更重要。烟虫大哥,这个问题请你不要问我了,我在确认此事之前,不想多说。”
烟虫略略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明白你的想法,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也会这样选择。”
不知为何,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三个人都不再说话。
半晌过后,烟虫半根烟抽完,重新续上了一根后,才沉沉地说道:“火小邪,看来你这几年经历的事情,比我想象中的还多很多。火小邪,有关圣王鼎、五行地宫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再与别人说,到此为止,我不会再问你,你非要说,我也不听。”
“怎么了?烟虫大哥,是有什么忌讳吗?”
“火小邪,你刚才几句话,我就听出你现在纠缠在五行世家之中,却不是世家的人。你知道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你该知道的,如果没有人保你,五行世家随时都可以杀了你。”
火小邪心里多少有点不服气,他见过五大贼王,要杀他估计早就杀了,哪有烟虫说的这么严重。烟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若知道水妖儿、林婉、潘子、田问,那还得了,非认为自己要死千百遍不可。
火小邪不以为是地说道:“烟虫大哥,不至于吧,你太多虑了。”
烟虫吐了口烟,说道:“你见过的东西可能我一辈子都见不到,也许我的确多虑了,但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火小邪故意调侃道:“我除了跟烟虫大哥你说,也找不到其他人说啊,是不是?”
烟虫灼灼灼狠吸了几口烟,说道:“火小邪,那你觉得日本人拿到了圣王鼎,会做什么?”
火小邪答道:“抓贼,防盗,守住圣王鼎,所以奉天现在这么乱。”
烟虫轻笑了一声,长喘一声,看着烟头发呆,慢慢说道:“如果日本人得到了圣王鼎,只怕东北很快就会被日本人占领,东北,要亡了,3000多万东北人将成为亡国奴。”
火小邪轻声问道:“东北是谁的天下,很重要吗?日本人也无所谓吧?只要老百姓有衣穿、有书读、有饱饭吃,不就可以了吗?就和清朝的康乾盛世一样,谁管是不是外族的满人当皇帝?”
烟虫别有深意地笑了一声,说道:“火小邪,你说得没错。但我和你想的不一样,我玩世不恭,对天下是谁的其实也不关心,姓蒋、姓李、姓张,我都不管。但如果是日本人、俄国人这些人想得到中国,我绝对不会答应。”
火小邪问道:“可是日本人和满族人有什么区别呢?”
烟虫呵呵一笑,无所谓地说道:“火小邪,我最不愿做的事情,就是强迫别人和我想的一样。而且有的事情,我说了没用,要靠自己领会。”
娘子察觉到火小邪和烟虫之间有些顶牛,插嘴解嘲道:“哟,你们两个男人,怎么喜欢谈些民族啊国家啊天下啊,聊得太沉重了。我们这些做贼的,偷偷摸摸的自己开心就好了。”
烟虫对娘子抛过去一个坏笑,伸了个懒腰,说道:“火小邪,骚娘们说得对,我们偷我们喜欢的东西就行了,国家大事不该是贼谈论的。火小邪,我问你啊,如果我想把圣王鼎从日本人手中偷回来,你会不会帮我?”
火小邪被烟虫问得一愣,若是没有伊润广义这层关系,火小邪想都不想便会答应,但眼下没有见到伊润广义之前,一切仍是未知数。
火小邪面露难色,不那么干脆地说道:“烟虫大哥,我——我现在真的没法答复你。”
烟虫轻轻敲了敲桌子,笑道:“好,我明白了。”
火小邪心里难受得要命,烟虫是他非常尊重和喜欢的大盗,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火小邪都以烟虫为目标,希望自己能够活得和烟虫一样洒脱。可是今天,火小邪不自觉地强辩,只是为了自己可能的“父亲”——伊润广义,在兄弟之情和父子之情上,火小邪无疑选择了后者,以至于开始后悔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如果自己不说圣王鼎落在日本人手中,可能一切还很愉快,但是,面对亲比兄弟的烟虫大哥,坦诚相告和善意隐瞒又能如何选择?
火小邪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大人了,思想很成熟,甚至在三年前在奉天,他就认为自己的想法都很成熟,只不过见识少了点、运气差了点、本事低了点、行事糙了点、脾气倔了点,在火小邪自己的字典里,他从未觉得自己和幼稚这个词有关。
可是今天,火小邪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还是很幼稚,还是很不成熟。
烟虫看得出火小邪神情落寞,抽了口烟,拍了拍火小邪的肩膀,笑道:“火小邪,没事的。偷圣王鼎这事,你就算愿意帮我,我还要考虑考虑,这事风险太大。你看这东北三省,俄国毛子的势力已经被日本人吃光了,日本人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们兄弟好久不见,别想这个了,这两天陪着我在奉天好好玩玩。”
火小邪低念了声烟虫大哥,却不知再说什么,只能沉默。
烟虫抽着烟说道:“你小子比以前心事多了,呵呵!咱们要不走吧,换个地儿逛逛,晚上就和我们住一块。”
火小邪应了声好,烟虫已经吆喝起来:“伙计,结账!”
火小邪赶忙说道:“不不!我来!”
烟虫喝道:“又不是吃的金子银子,和你烟虫大哥抢什么!”
火小邪说道:“烟虫大哥,这家店的老板以前对我有恩,我来这家店吃饭,就是想多给他们一些钱,算是我报答他们的。烟虫大哥,你就让我来吧。”
烟虫一听,笑道:“这样啊!那就你来吧。”
傻伙计在后厨一听结账,立即颠吧颠吧地跑了出来,来到桌边,说道:“三三三位客官,一共四四四分钱。”
火小邪在怀中一摸,掏出四片金叶子,丢在桌上,说道:“伙计,今天我们忘带钱了,只有四片铜叶子,你凑合着收了吧。”
傻伙计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金子,更不知道这是金叶子,只觉得亮晃晃的怪好看,于是抓了抓脑袋说道:“这这这——这能值四分钱吗?”
烟虫、娘子一看,心中了然,这火小邪出手可是大方得很,他们两个当然要成全火小邪美意,于是烟虫说道:“能值个一毛钱,你拿到铜铺去换,也能换五分钱吧。伙计,你放心,绝对不蒙你的。”
娘子娇笑道:“傻可爱,你就放心好了,只多不少。”
傻伙计有点犹豫,抓了抓头还是说道:“那那那我还要找你们钱,你们等等等一下,我去找老板看看,你你你们千万别别别走啊。要是要是再没收入,老板就要,就要没钱买药,会病死,会病死的……”
火小邪虽说听傻伙计的话心酸,但仍是善意一笑,说道:“那你快去吧,你就说是几年前,那个经常来喝免费面汤的小子,回来照顾生意了。虽说还是穷兮兮的给不了现钱,但绝对不能差你们的。”
傻伙计连声称是,赶忙收了金叶子,大步加小步地向后院奔去了。
火小邪将行李一提,说道:“烟虫大哥,嫂子,我们快走吧,省得一会儿麻烦。”
烟虫赞许地说道:“甚好甚好,咱们走。”
娘子也笑道:“火小邪,你真是有心人呢,烟虫老跟我说起你是个够兄弟够义气的人,今天才知道一点不假。”
三人不愿耽搁,都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快步走出店门,很快走远了。
火小邪三人刚走,面馆里的傻伙计扶着一个面色蜡黄的老者奔入大堂,那老者虽说身子病怏怏的,但此时眼睛里急得要喷出火来,一见大堂里空无一人,更是甩开傻伙计就往外追。
那老者奔出门外,身子虚弱,一下跌倒在地,左右一看,哪有傻伙计说的三个人在,不禁老泪纵横,跪地不起,手中捏着金叶子,喃喃道:“好人啊!好人啊!这让老汉我怎么担待得起啊!”
傻伙计扶住老者,跪在身旁,也是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说道:“老板,他们到底是谁啊?”
老者哭道:“是义贼!是大盗!是英雄!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傻儿,跪下!我们向他们磕头谢恩!”
这一老一少两人,便就跪在地上,向着火小邪他们离去的方向,深深地俯首磕头,久久不愿起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