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圣公这话一说完,厅边一角,厨子们的目光,就纷纷聚拢到了柳五儿与扈春娘身上。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话一出,柳五儿与扈春娘登时成了众矢之的。尤其扈春娘更是深陷重灾区,她不仅是已经嫁过人的,更是守了寡,守寡之后还与人勾搭有了私情,连那再醮之妇尚且不如。
可是,这样的人,难道就连做个菜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一听到衍圣公竟然说了这样的话,扈春娘一腔争强好胜之心,立刻尽皆化成了灰,眼神立刻变得黯淡无神。而柳五儿看看扈春娘的脸色,自己也是涨红了脸——叔叔可忍,婶婶不可忍。这衍圣公地位超然,与朝廷往来密切,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怎么这么不靠谱。柳五儿性情刚烈,这会儿就已经想跳出来,指着衍圣公的鼻子,问他是不是女人生的。
还没等柳五儿跳出来,席上就已经有人开口为“女子”们辩护了。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贾宝玉。只听他在席上大谈什么“女子之行止见识,皆出我之上”“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之类。座中大多是王孙公子,见宝玉一介相貌俊雅的少年子弟,晓得他是怜香惜玉之人,忍不住都发笑起来。就连冯紫英这等素来相熟之人,也都跟着打趣。
冯紫英便拍着宝玉的肩头,说:“你尚且不曾解了夫子原话的真意,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宝兄弟,等你娶了一房妻室,再添几名妻妾,上上下下再多几名管事的仆妇,你便懂了。”
宝玉便抓着冯紫英,继续与他争辩那些到底“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还是“男人是泥做的骨肉”,以及明珠和鱼眼睛的区别之类的重要命题。
席上便一片哄笑,颇不沉闷。衍圣公看上去也甚为大度,只是宽和地笑笑,与身边的忠顺王爷与北静王指指点点,只说宝玉是个“情种”。
这时候,却有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大厅一角传了出来,说:“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乃是后人误读,做不得数的。衍圣公若要以此来评判菜品的好坏,那才是真正误读了孔夫子了。”
厅里一下子静了,无数目光朝厅角这边扫过来。竟然有人在这孔府宴上当面指摘衍圣公,这真是胆大包天了!
忠顺王爷也是脸如锅底一般黑,转脸看向立在一旁的孙管事。
孙管事则怕得双腿发抖,心想,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今次的孔府宴,不会也毁在这柳五儿手上吧!
哪晓得衍圣公却并不着恼,慢条斯理地对忠顺王爷说:“看来王爷今天着实为老朽准备了不少惊喜,既然有人说老朽误读了先祖的话,那便请出来,好好指教一下老朽吧!”
忠顺王爷双眼微眯,这对他来说,也着实是个“惊喜”。孔府在山东的势力不小,衍圣公说来又是士林领袖,地位极其特殊,但是与皇家也不过互相利用罢了。而如今孔府门下在山东与忠顺王府的势力有些冲突,若是真有人能出来,杀一杀衍圣公的风头,甚至搅一搅这孔府宴,只要不是彻底搅黄,对忠顺王府来说,都并非什么坏事。
于是忠顺王爷朝孙管事一点头,孙管事便抖着双腿走下去,从人群中带了个少年出来。
那少年正是柳五儿。她今日穿了一件宝玉的半旧袍子,这时将围裙护袖之类的一一摘去,便宛若一名世家子弟。但是这名子弟长得太过俊俏,眉目如画,清丽难言,粉嘟嘟的小脸,像是清晨绽开的玫瑰儿。虽然那一对明媚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脸上全是倔强的神情,却丝毫不损她的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