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循规蹈矩（二）
翌日，天朗气清，晨鸡报晓，太阳一寸寸爬升，将金灿灿的阳光洒在房廊檐。院子里，几株高过屋檐的杏树、梨树欣欣向荣，吸收着烟囱里冒出的缕缕炊烟；厨房里，热气腾腾的大锅前人来人往，杜陵不惮其烦的盛了菜疙瘩，挨次传递。
守礼胎里素，似面疙瘩这种咸淡适中的饭食，就很合他胃口，于是饱食两碗，乖乖送了碗筷，转移到讲义堂听课。
宋通儒延续昨日的内容，继续往下讲解，虽语言质朴，但态度温和，鞭辟入里，守礼听了，多有收获，便专心致志在书本天头地脚注了笔记，然后安心练字。
不知不觉，铃铎响了，守礼抬头看了眼宋通儒，徐徐离座，步大家后面交作业。
从讲义堂出来，日头已升的老高了，院里的葡萄架上结了一串串葡萄，青涩可爱。
守礼伸了个懒腰，见大家一窝蜂往前院挤去，便匆忙下了台阶，追上大家脚步。
进了厅，只见冯子敬冥目端坐，众人胆颤，灰溜溜跑了进去，然后各就各位，默不作声。
冯子敬耳聪心亮，听趵趵脚步声逐渐停止，猜度人到齐了，便慢慢睁开双眼皮，巡视了一遍屋内，然后施施然道：“唔，到齐了，那开始吧。”说着目视堂下，加重语气道：“前面已教过牡丹、海棠种养之法，今日讲一讲艺菊！”
“季秋之月，鞠有黄华。”冯子敬声音轻缓，似深山老林里的泉水，汩汩而流，“黄华便是菊了，但菊不单黄色，橙、紫二色也常见。古籍记载，种植菊，三分四打头，五六控水流，七八多水肥，九月摘绣球。”
守礼目光炯炯，一边听讲、一边笔记。
冯子敬不急不躁，又将菊生存环境、养护要诀分条缕析，等时辰到了，立马放学。
众人欢呼雀跃，一哄而散。
守礼慢悠悠出了门，迎面撞见昨日那黄门又来报信了，只听他言语明快，概述了来意，说杨都知吩咐，教所有喜童下午去乐府彩排。
本着内心，守礼不愿出去卖头露脸，毕竟才入房，尚有许多不懂之处需向赵钦请教，而太极宫龙潭虎穴似的，天知道有什么危险等着，守礼到底还是犯怵。
冯子敬心情舒坦，瞄了眼传信黄门，和气道：“他俩少不更事，又笨嘴笨舌，不会讨巧，万一出了差漏，还望你多看在我的薄面上，多加关照！”说着，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半吊钱，塞给传信黄门。
黄门满脸堆笑，慌忙收了贿赂，客套道：“冯师傅太客气了，谁不晓得您最奉公守法、循规蹈矩？他俩跟在您后头，日受熏陶，肯定是成器的，怕将来到了御前，马上把其他人比下去了！”
“别抬举他们了，他们要有这本事，我就摆香案、烧高香了！”冯子敬侃侃笑谈，“我这人从不贪心，更不敢奢望，只盼着他们安分守己，好好听掌事教诲，将来到了御前，不失礼数，不给我惹是生非就万事大吉了！”
传信黄门目光迟滞，嘴上淡淡笑着，没有附和，随后，谎称手头还有事，急匆匆去了。
冯子敬神色泰然，转头见守礼、梁芳侧足而立，不禁抿嘴一笑，招呼俩人靠前。
“御前不比房，规矩大着呢，稍有差池，性命都断送了，杨都知怜惜你们，特意喊你们到乐府学规矩，你们可得警醒些，下午准点去报到，莫要迟到，免得头一日就给主事留下坏印象，针对你们，还有，你俩互相照应着，凡事与人为善，以和为贵，不可意气用事，争执斗殴，若有什么应付不了的事，不许藏着掖着，好歹告诉师傅知道！”冯子敬声音脆亮道，“师傅再不济，到底经历比你俩多，怎么也能给你出主意！”
守礼、梁芳听了，连忙点头。
“你俩也算有福，赶上太后七十大寿，又连着中秋，想来别开生面，盛况空前！”冯子敬愉快说着，参详起守礼、梁芳，“将来若有幸到御前走动，谨守规矩固然要紧，但也别太缩手缩脚了，到底还是孩童，活泼开朗些，说不准主子喜欢呢！”
守礼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
梁芳目光流盼，一抬头，对着冯子敬的慈颜善目，赶紧垂下脑袋，紧张得抠手指。
冯子敬见状，郁郁叹了口气，“算了，聪明有聪明的好处，实诚也有实诚的好处，但凭天意就是了！”
守礼心下赞成，又听冯子敬说了些陈词滥调，便行礼告退，一溜烟离开了前院。
梁芳满心欢喜，拽着守礼回了卧室，然后翻箱倒柜，取出那套大红簇新宫服，翼翼小心地放在四方桌，摸了又摸，看了又看，爱不释手，面上露出些得意之色。
守礼不理睬，兀自打开床头柜，捧出崭新宫服，然后一把抖搂开了，细细打量。
“这衣服真好看，还有纹路！”梁芳直勾勾望着前襟袖口的牡丹纹，眼中忽然充溢感伤，“我家里穷，从小到大，连件像模像样的衣裳也没有，都是捡阿兄穿不了的衣服穿，这还是我第一次得新衣服呢！”
守礼感同身受，忙道：“这衣裳要放到中秋呢，不如，我们先试一试合不合身？”
梁芳原就有此念，忙不迭点头称好，然后，三下五除二脱了常服，手脚麻利地换了新衣，又自顾自打量，觉着称身，便兴奋地转了两圈，然后大步流星到守礼身边，喊守礼帮忙，瞧一瞧衣服宽窄。
守礼绕着梁芳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不禁啧啧，“长短也刚好，比穿那身好看！”
梁芳心中满意，笑道：“尚衣局的宫女手真巧，都没量过咱们肩宽、腰围、身长，就裁得这麽贴身！”
“你怕是浑忘了，原先在内侍省，孙掌案打发人量过的！”守礼边换衣裳边说。
梁芳如梦初醒，笑道：“是啊！我都忘了！”
正扯闲话，只听门吱呀响了，田虎等人神色匆遽回来了，一见守礼、梁芳改头换面，纷纷夸赞，然后死乞白赖求着试穿，守礼缠不过，索性脱了，由他们胡闹。
歇过午觉，守礼和梁芳成双作对，结伴到冯子敬房内回禀，听了几句训诫，然后踔厉风发出了后院。
俩人且走且谈，出山池院，经育树局，沿着康庄大道，很快到了乐府地界。
放眼望去，苍松翠柏，错落其间，前方有一爿梅林枝繁叶茂，已坐了果，挂满了果实。守礼心情愉悦，穿过梅林，只见夹竹桃树下有几个小孩在摔跤，你拉我扯，我攻你躲，虽无章法可循，但行动之间，颇有童趣。
梁芳目光灿亮，凑热闹道：“守礼，现在时辰还早，要不咱们瞧一会再去乐府吧！”
守礼看着日头，估算了一下，只要不耽搁太久，应该赶得及，于是粲然一笑，道：“好！”
梁芳嘴角生出笑意，激动地拉了守礼右手，藏匿在灌木后，偷偷打量摔跤战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