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秋去冬来(三)
“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多少良机、佳遇,只在人一念之差,稍纵即逝啊!”唐通直口中感慨着,抓起酒杯,豪饮而尽,然后笑道:“咱们整日在史料间爬、抉、梳、剔,鲜少与权臣显要往来,思想已顽固不化,早跟不上浪头了!”
众人听了,一笑置之,纷纷举杯酬和。
酒过一巡,李俭忍不住开腔道:“正如唐兄所言,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这朝堂植党营私、袒同伐异,若未学得讨好逢迎的本事,万万在官位上任不长久!”
韦思谦听了,心下犯疑,好奇道:“此话何意?”
李俭砸了砸嘴,道:“就拿新晋的光禄大夫举例,原不过一白衣卿士,无依无靠,叵耐人善于谄媚,讨得礼部冯尚书欢心,不光将他招为娇客,还处处提携!”
韦思谦思考了片刻,恍悟道:“你这一说,我有印象了。这光禄大夫早定了亲,不过,为了傍上冯尚书这老泰山,又见异思迁,亲手撕了婚约,教他未婚妻因羞愧而投缳,好在给人救下了,不然,断难收场。这件事,当时传得沸沸扬扬!”
“是啊,连京兆尹都惊动了,最后,还是冯尚书出面,居中调停,好好补偿了那烈女一笔钱,此事才有了了断!”韦思忠顺势接了话茬,“后来,光禄大夫脱离骂名,马上敲锣打鼓下聘,抬了十盒聘礼,而后三书六礼,如愿以偿娶了冯九娘为妻,再往后,光禄大夫便水涨船高,从鸡头鱼刺变成光禄阁显要。”
韦思谦道:“二人婚后倒也恩爱,只可惜,成婚多年,膝下至今无子,焉知不是作恶多端的现世报呢?”
众人听了,默默无言,若有所思。
少顷,虞通直昂起脸,感喟道:“这便是首善之区,百姓们无不羡慕的繁华宸垣,多少鼎族高门、元公世胄,充斥其间,端得拥挤热闹,可这热闹景象之下,又遮掩了多少腌臜?为了蜗角虚名、蝇头微利,要么比阔斗富、逞凶显能,要么挖空心思、拍马逢迎,可笑事皆前定,最后燕子衔泥一场空,白搭精力与功夫,徒生笑话!”
唐通直随口道:“虽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却也不能一概而论,好如彭王、楚王二府,虽贵为皇亲国戚,却从未有过恃宠生娇之举,便是族中子女,也都发奋进取、躐等上进。今年,彭王长子李绩、楚王次子李绣已入秋试,只等明年开春发榜,端看中不中了,若是中榜,那可真是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
虞通直满脸不屑,道:“他们身份贵重,不论开春荣登榜首,还是名落孙山,又有何要紧?只要想入仕,有的是终南捷径,至于应试,不过装点门面罢了!”
“这可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了!”唐通直反驳,“万一两位小王爷超尘脱俗呢?”
“若是先朝,光风霁月,人心向古,倒是有几分可能!”虞通直饱经沧桑的老眼中闪过一轮精光,叹道:“而今,世道浇漓,人心不古,如有捷径,谁还愿大费周章?莫说我不信,你们几个会信吗?”
说不得,几人又是长吁短叹。
外间,守礼蹲在炉前,陪小黄门候汤。
小黄门三心二意的,精神全不在炉下火候,只支棱着耳朵,偷听几位通直郎的对话。
守礼见状,干脆也学着偷听壁角。
突然,银铫子内发出松风桧雨声,守礼听见,心知火候到了,赶紧提醒小黄门。
小黄门听入神了,瞪着牛眼,迟钝了一会,才醒过神,于是随手抓了块蓝抹布,掀开盖子,望了望汤色。
汤色明黄透亮,泛着蟹眼,小黄门又放心盖上了盖子。
“几位通直郎真是健谈,聊了这么久,也不见动了几回筷子!”守礼突发感叹。
小黄门弯着腰,将炉下火熄灭了几分,抬头笑道:“这算什么?我记得前不久,另一拨通直郎,达旦不寐,聊了一天一夜,真让人捉摸不透,到底聊了什么?”
守礼眨着眼睛,面露不解。
里间,唐通直喝多了,面泛酡红,道:“许家老国公德高望重,一则,因其帝师身份,二则,也赖其品性高洁。不光谆谆教导陛下,还凭一己之力将陛下送上皇位,及至陛下践祚,又功成不居,辅助陛下料理谋逆案,然后,兢兢业业为相十几年,不贪不厌,最后到了年纪,辞官隐退。晚年也不问政事,只以养观竹为趣,闲时著书立说,热衷于名山事业,不光远离了世俗纷扰,也获得了内心的平静啊!”
韦思忠听了,顿生感慨:“唉,若是其他国公爷也有许老国公这觉悟就好了!”
韦思谦道:“是啊,就说那梁国公,为人怜贫惜弱、仗义疏财,可惜生了几个不成器的儿子,成天不务正业,不是天酒地、聚赌嫖.娼,便是沉溺瓦肆、斗鸡走狗,听说长子一门更不堪,扒灰的扒灰,养外室的养外室,真真玷污了门楣!”
“可不是?就因为几个儿子太不像话,梁老国公夫妇气得在私宅后辟了后院,独门独户,离群索居,求一个眼不见心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