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盐过去的中学生涯大半时间是在校外的大街小巷里度过的。捡瓶子、收快递盒、给各种摊主打临时工,他什么都干过,就是没有在学校认认真真地上过一堂课。几次沟通家长无果后,老师们也放弃了他。一个班六七十个学生,没人把指望放在他一个人身上。
记住了李牧的话,周一一大早,时盐收拾好书包去学校,从今天开始他不用为钱发愁了,可以安心上课。走进教室,早自习的铃声还没响,班级里一片嘈杂,学生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
“哎,听说没?楼上8班新转来了个女生,贼漂亮!”
“我看到了,早上上楼的时候看到个巨漂亮的女生,是不是穿碎花裙子的?”
“是的是的,就是她,咋样兄弟们?下课一起去8班围观啊!”
时盐对四周的讨论毫不关心,他的座位在最后一排,靠着后门,这一片就是班级里的“三不管”,他的同桌日常埋在书堆里偷偷玩手机,上课下课都是一个姿势,戴着耳机从不搭理任何人。
时盐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文具,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强迫症似的对齐了半天。他想了想,掏出手机给李牧发了条短信:哥,我今天来上课了,有什么活放学给你做哈。
过了三分钟,那边回了八个字:专心上课,别玩手机。
老人机能玩什么?贪吃蛇吗?时盐无语,他收起手机,跟着早自习的朗读声乖乖地背单词。过去两年,他学得断断续续、一知半解,考试全靠临时抱佛脚的死记硬背,成绩全班倒数第一,想要跟上进度并不容易,好在目前他们正在做第一轮高考复习,时盐脑子灵活,别人复习他就当新知识来学。
班主任袁韬见时盐今天竟然乖乖地坐在座位上听讲,特意走到他身边指导了他两句。袁韬双手背在身后,低头瞅着他,“时盐,高三了就收收心,好好学,还有三轮复习,你要抓紧机会。有什么困难还是要跟老师多沟通,啊?”
时盐抬头笑笑:“我懂的,谢谢袁老师。”他一向不在学校提起自己的家庭,袁韬对这个学生常常感到有心无力。
一直到大课间,时盐从没想过自己能像现在这样,心里不再装着一堆事,能低下头安安心心地看书,虽然很吃力,但这种全心投入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早上没有早饭吃,这会他饿得前胸贴后背。之前时明义拿三个硬币算计他,后来却把钱施舍一般扔给他,像一个对儿子开了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后再喂颗糖的慈祥父亲。时盐没说什么,他收下了钱,配合着时明义的游戏。
时盐揣着三块钱急匆匆往食堂赶,快十点了,食堂就剩下几个馒头。扎实的荞面馒头,八毛钱一个,他跟食堂大妈低声下气扮可怜,人家让他一块五买了俩。
时盐抱着俩圆滚滚的大馒头往教学楼走,边走边啃,操场上跑操的、追逐打闹的、对他行注目礼的,他丝毫不顾,只管低着头,跟花栗鼠似的鼓着嘴一下一下干巴巴地嚼着。
路过操场边缘的小树林,争吵声从里面传来。时盐偏过头瞟了一眼,树林里稀稀拉拉站着几个人,他一眼认出了人高马大的牛晨和站在最外面的钱子希。牛晨是学校出名的“校园黑老大”,上次被牛晨带人堵,李牧帮他逃过一劫,他懒得再生事,正准备转头就走,突然听到女孩子的尖叫声。
时盐没有犹豫,把装馒头的袋子里系好,往裤兜里一揣,拔腿朝牛晨跑过去。
钱子希最近自认为过得很爽。自从他给牛晨交了一千块的保护费,牛晨干什么都允许他跟着,也不再威胁勒索他。他跟着小团伙,头一次感受到了群体的安全和强大。大课间在操场遇到牛晨后,牛晨也不再欺负他,反而拍拍他脑袋:“过来帮个忙。”
钱子希不明所以地跟上前,牛晨带着他和孙翔堵住了在操场上散步的两个女生,推推搡搡地把人拖进了小树林。
“新来的转学生?听过我的大名吗?做我女朋友,嗯?”牛晨一手搭上蒋舒悦的肩。
蒋舒悦一把拍开他的手,怒道:“别碰我!我报告老师去!”
孙翔还是一脑袋硬邦邦的发胶,他上前一步笑嘻嘻地说:“别害臊呀,大嫂,多少女生想跟着我们牛哥呢!别给脸不要脸呀!”
牛晨嗤笑一声,甩了甩被拍红的手,突然伸手拽了一下蒋舒悦的衣领。蒋舒悦今天穿了件泡泡袖连衣裙,这一拽,半个肩头露了出来。她尖叫了一声,伸手扯住衣服。
凌澜拽住她,把她拖到身后护着,伸出手猛推了牛晨一把。牛晨狰狞着脸给了她一巴掌,孙翔上前扯住凌澜的马尾辫,把她拖到一旁,蒋舒悦尖叫着抱住凌澜,努力护着朋友的头发。牛晨再次朝她的衣领伸出手去。
钱子希正站在后面不安地咬着手指,四处张望着替牛晨望风。突然迎面冲来一个人,还未看清面貌,他便被撞得一个趔趄。时盐大步冲上前,迅速抓住牛晨伸出的手,两手箍紧,逆着方向用力一拧。牛晨吃痛,飞起一脚就要朝时盐踢去,时盐不躲不闪,猛地把他撞向孙翔。孙翔还扯着凌澜的头发,一时不察,被牛晨的大块头撞倒在地,磕得头晕眼花。
时盐也不恋战,一脚狠狠踩上牛晨的裤裆,转身推着两个女生跑出了树林。牛晨只觉得一阵剧痛,躺在泥土地上翻滚了半天,才在孙翔的搀扶下狼狈地爬起身。又疼又丢脸,他满脸戾气,转过头一拳打在钱子希的脸上,吼道:“你站这里给老子看戏是吧?!”
钱子希捂着脸,连声道歉:“对不起,大牛哥,他突然出现的,我没反应过来啊!”
孙翔浑身都疼,他阴沉着脸对钱子希说到:“这是上次那个时盐吧?你同班同学?”
钱子希点点头,牛晨火气冲天:“盯着他!这仇老子非报不可!”
时盐推着蒋舒悦和凌澜跑到了操场上,人多,谅牛晨也不敢在这里闹事。凌澜重新扎起头发,感激地看着他:“谢谢你啊,同学,刚才幸好有你。”
时盐摇了摇头,表示不用客气,他拍拍手上的灰尘,从裤兜里掏出馒头继续吃。蒋舒悦惊喜地看着他:“是你啊!原来你也是高中生!我还以为你和李牧都是大学生呢!”
时盐点点头,没有接话,专心嚼着馒头,看人的眼神显得特别无辜。凌澜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怎么啃馒头啃得这么认真?”
时盐含糊着说:“我好饿,你们没事就赶紧回教室吧,以后尽量避着点牛晨。”
蒋舒悦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今天真是谢谢你了,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时盐低头想了想,抬起头对她说:“时盐,今天中午不了,我有饭吃。”
凌澜笑了:“食盐?你的名字怎么这么有意思?那你什么时候没饭吃了来找我们?”
时盐撕下一大块馒头塞进嘴里,点点头,向两人挥了挥手,转身回教室了。
凌澜看着时盐走远的背影,偏过头笑着对蒋舒悦说:“这人真是有意思!”
上午的见义勇为丝毫没有影响时盐的心情。下午六点,时盐收到了李牧的短信:晚上几点下课?
高三的课一直上到晚上八点,之后还有两个小时留给愿意留校学习的学生自习。时盐本来想着晚上的课他可以逃掉,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回复李牧:八点下课。
过了三分钟,李牧回:下课后来我家,有活干。
时盐高兴地应下。
八点下课铃一响,他便匆忙收拾了书包,赶到李牧家。地下室亮着灯,开着门,李牧正在里面弯腰忙活着什么。他好奇地走过去,推开纱门,喊一声:“哥,我来了。”
李牧正给电动车充电,抬头看到他,说:“我刚刚回来,你先坐会。”
“好。”时盐一边应着,一边好奇地打量这间窄小的地下室。上次过来的时候没有开灯,早上又走得匆忙,根本顾不上参观。
一间不过十平米左右的长方形窄室,只有一个门,没有窗。里面隔出了一间狭窄的洗手间,另外还摆着一张铁架单人床,一张小书桌和桌椅,书桌前紧贴着一个直播用的灯架,门口停着一辆小电动。几乎没有供人走动的地方,站立都得侧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