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盐!我的孩子!”她尖叫着冲向时盐。
时盐关于这之后的记忆一片混沌,他对吴思嘉最后的印象,只有那句“小盐,我的孩子”、那张痛彻心扉的脸庞、和那双温热的手。
他的手早已冻得僵硬,抓不住那双暖和的大手,任那双手在冰雪覆盖的悬崖边把自己猛力推开,然后坠落下去。
怎么会抓不住呢?他曾无数次地想,可当时的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在时间仿佛停滞的那几秒,他浑浑噩噩地说出两个字:“完了。”
“啊!!!”
时盐趴在悬崖边疯狂地尖叫,他想求助,想救人,深渊漆黑一片,他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到。他发疯一般嚎叫着往山下冲,台阶湿滑,没冲两步他一个趔趄摔了下去,山石磕得他头破血流也毫无知觉,他拼了命地刨着四肢往下滚,一片混乱中一只大手拽起他:“你大晚上的发什么疯?!你妈呢?”
时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只会张大嘴朝时明义尖叫,叫得歇斯底里、肝胆俱裂。时明义料到不好,一把抱起他往山顶上赶。时盐在他怀里发疯一般踢打他,他指着吴思嘉跌落的悬崖,无助地嚎叫,几分钟前的噩梦再次向他袭来,他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等到时盐一天后在医院清醒过来时,时明义已经给吴思嘉开了死亡证明,她的遗体已被送到殡仪馆,火化的日子定在三天后。
吴思嘉的同事,学校的老师们围在时盐的病床旁和时明义商量着什么,时明义见时盐坐起身,什么话也没说,走过去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时盐头上还缠着绷带,这一巴掌把绷带打歪了,敷在头上伤口处的药棉掉了出来。
“你干什么这么打孩子?!”一个老师责怪地对时明义说,她走过来护着时盐的脑袋,帮他把绷带整好,药棉塞了回去。可她看向时盐的目光却冷冰冰的,并不友善。这满屋子的人看向他的目光都是一样的冷冰冰,他们一面哀伤于吴思嘉的意外去世,一面同情着新婚没多久就丧妻的时明义,一面却对时盐冷漠而排斥。
“后来我才知道。”时盐慢吞吞地对李牧说:“时明义告诉大家,因为我贪玩,大晚上去爬山,吴老师为了找我才在山上出了意外。大家都说是我害死了吴老师,也害了时明义一辈子。”
李牧眼眶通红,一把将他抱进怀里,收紧双臂死死箍住他,他把脸埋进时盐柔软的头发里,闷声道:“宝贝,你还活着,你真勇敢,真了不起。”
时盐瞬间就难过了,他扁着嘴努力忍着哭腔,把温热的眼泪蹭到李牧的胸前,抽着气道:“我好后悔,我应该马上就跳下去的。可是我走到悬崖边,我突然不想死了,我好后悔。我坐在悬崖边,吴老师就那样冲了过来,我……我不敢去死了,她为了救我死掉了,我就不敢死了,我怕死了见到她她会怪我。但是我害死了她,我又活不下去,我好难受啊!”
他终于哭出声来,心上的大雪停了,覆盖的冰霜开始融化,裸露着地表的狰狞伤疤。
时盐没有从悬崖上跳下去,可那晚他的的确确坠入了深渊,这么多年一直活在阴暗的悬崖谷底,他一直在努力地向上生长、向上生长,如今带着满身的伤痕见到了阳光。
李牧一下一下用力抚过他的背,他贴着时盐的耳朵一遍遍地说:“不是你的错,吴老师不是你害死的,不是你的错。”
时盐埋在李牧的怀里哭了许久,抬起脸时,整个人抽噎得厉害。李牧抽出纸巾,一手掌着他的脸,一手小心地擦拭他的眼泪,他有心让时盐不那么难过,打趣道:“我认识你好像也没多久,这是你第几次在我面前哭成这样啊?小花猫。”
时盐哭得抽抽嗒嗒,“我就说了,我以前不这样的。”
因为李牧像一场春天,春风拂过满地的疤痕,温柔得他只想哭泣。
李牧认真地看着他说:“时盐,不要自责,吴老师的去世是一场意外,就算要把责任算到某个人的头上,这个人只会是时明义,绝不是你。那晚掉下悬崖的无论是吴老师,还是你,时明义都要为此赎罪,可他却心安理得地把一切都推给你一个孩子来承担,你……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时盐眼睫还挂着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李牧的心软成了一滩温热的水,他贴着时盐的额头,心疼道:“怎么这么惨兮兮的?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身上总带着伤,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呢?我是不是带你离开得太晚了?”他轻轻按了按时盐的肩和脖子,温柔地问:“这些地方还疼吗?”
时盐摇了摇头,他低下头轻声道:“吴老师走了以后,我就很少反抗时明义了,他怎么打我我都受着,打完我就等着伤口愈合。我是因为时明义打了我,我受不了要自杀,结果害死了吴老师的。现在时明义怎么打我,我都接受,打完也要努力活下去,这是我对吴老师的赎罪。”
李牧没有说话,他心疼时盐的遭遇,可他不能阻止时盐这种自虐式的活法,时盐的某一部分被困在了十三年前冬夜的悬崖边,他给了自己一条辛苦的出路,他熬了这么多年,终于从出口里探出身影,也开始向往未来,李牧没有办法回过头关上出口的那道门,告诉他你没必要这样做。
他想起时明义的保险箱密码0215和那个时盐并不认识的舅舅吴思涵,他想,也许这件事还有另一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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