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从三个人,因为大虹的退出,变成杜敬弛和瑞挪两个人的。
小士兵话闸子打开了,便滔滔不绝地跟杜敬弛聊起来。瑞挪跟大部分新兵一样来自陆战部队,是大学中途当了兵,等今年服完役,就要接着落下的课程,回去读书了。
杜敬弛问他几岁,得知他才满二十,久久望天不能平复。
这事儿要是给杜泽远知道,至少能提小十年,说别人几岁怎么怎么的,就他二十五了,还是个大白丁,只晓得散财,不懂多为家里想想......
杜敬弛每次从外边花天酒地回来,不是没起过改过自新的念头。但那股劲坚持不了两天,泡在父母婚姻和谐、家庭经济优渥的氛围里,不久就烟消云散了。
而且,杜泽远骂是那么骂,倒也没真拿鞭子在后头追他赶他,逼自己钻研学术、成家立业。
有时候他挺羡慕自己爸妈这把年纪还爱得死去活来,成天蜜里调油,哪天突然多出个弟弟妹妹,都不新奇。
肩膀被人推了推,杜敬弛回过神,张嘴啊了半天,显然是没听见瑞挪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
他挽人的手略松,大虹便抽出胳膊,站起身,觉得脑袋不晕身体不沉,撂起搁在脚边的沙袋就要归队。
杜敬弛一急,大脑暂时没记起小腿失力的遗症,腾地跟着站起来,随后脚跟一软,扑地倒回去,直直坐进瑞挪怀里。
瑞挪闻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好像是从芯里散发出来的气味,很淡,跟杜敬弛贴着坐时闻不到,鼻梁砸到他后脑勺时,嗅得清清楚楚。
“哎哟!”
杜敬弛痛地倒到一旁。他昨晚被孟醇摁腰摁得狠,这么摔,整个人散架似的。
附近许多士兵听到喊声,齐刷刷探头看过来,见是瑞挪,纷纷上前跟他击掌问好。
几只爪子握出花了都,他们的目光逐渐放向脸色苍白的杜敬弛,知道对方不是佣兵,还态度良好地问他有没有事。
杜敬弛勉强扯出一个笑,看着这群带着各国袖章的年轻士兵,摇了摇头。
跟杜敬弛最熟的瑞挪很自然地将他介绍给同僚们,无一不是二十来岁的学生兵,无一不是抵触雇佣兵的正经军人。
有些人在跟杜敬弛打招呼,有些人还在关注操场那头满身泥泞的雇佣兵,时而发出两声不看好。瑞挪尴尬地看向杜敬弛,这回应该是顾及人多,少爷稳着体面,没有表示出任何不快,仅是情绪不高,回应有些冷淡。
瑞挪趁着众人交谈空隙,小声同杜敬弛说:“...你跟他们搞好关系,也许,以后那群佣兵需要什么,他们都可以帮你。”他补充,“就像我给大虹拿水那样。”
杜敬弛嘟哝着抱怨:“你们真小气。”
瑞挪十分郁闷:“我们才不小气。”
“反正我在底曼,他们不仅救了我,还给我吃的,还给我睡觉的地方。”杜敬弛懒得争辩,但只正言两句又不甘心,“雇佣兵就不是人啊,让你们给瓶水还得靠关系,不是小气是什么?”
士兵们听见他的话,显然都不乐意了:“可我们给了你吃的,给了你睡觉的地方。我们只是讨厌雇佣兵。”
瑞挪三番五次被杜敬弛堵得哑口无言,于是拉起他,招呼众人一道:“我们带杜看看,究竟是北方营好,还是底曼好——”
自从外头打起仗来,连去贫民窟分发补助物资的任务都取消了,他们守在这里,日复一日,对着贫瘠的沙漠,闲得发慌,现在当然都说好。
杜敬弛被揽着,三步一崴脚,连连回头:“哎——我的拐杖!”
“有我们扶着你,不会摔的。”
一群人簇着杜敬弛到处走,非逼他形容底曼什么样,是不是也这么井井有条。
杜敬弛感觉他们就像换了颜色的小煤炭,嘴巴跟中学生一样碎。想到曾经从他怀里抢过糖的孩子如今生死未卜,心底泛起阵阵难过。
士兵们晃悠够了,在已经过了饭点的食堂坐下。杜敬弛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位置,左边耳朵听他们抱怨生活无聊,右边耳朵听他们瞎聊钱、学业,和性。
月亮影子挂在天边,一整天没停过运动的雇佣兵,终于可以随心所欲躺在地上休息。晚风掠过,吹得他们脸皮发紧,剥掉泥巴片的指尖不停颤抖,近乎没法抓握。
这是特种训练后正常的现象。
泽托蹲在孟醇身边,笑着说:“体能保持的不错,比我手里的兵好太多了。”
孟醇望着火红的天空,解开头盔系带,扔在一旁,说:“你要是舍得折磨他们,我现在就没地方去了。”
泽托坐下来:“还记得八年前伊斯坦布尔那回,你完成所有项目的时间只比我快了三秒。”他向后撑着身子,也望着头顶的苍穹,“然后第二年在莫斯科,你又快我两秒四三。我洇渡成绩每年都是第一,可是体能和射击总差你和阿盲一大截。”
孟醇过了半晌,用喉咙笑了一声:“两秒四三...”
泽托深以为然:“那会年轻啊,不服气。每天练多了,手就是这个样子。可惜第三年北京的比赛你不在,不然我一定能当着你的面站上领奖台。”
孟醇问:“那现在呢?”
泽托叹了口气,又笑了起来。
“比我最近一次,差了三十多秒。”孟醇心想自己退步这么多么,然后听泽托继续道,“不算你离队的时间的话,你还是快我两秒六八。但是‘意外也包含在任务当中’,所以我会说...这次你确实输给了我。”
什么人哪。孟醇也笑起来:“你真他妈小气。”
“没想到几年不见,最后是在瓦纳霍桑碰到你,还被你救了一命。”泽托摘下军帽,语气略带惋惜,“你的国家失去你是一种浪费。”
孟醇伸手枕着脑袋:“能不能别抒情了,有事说事。”
泽托拍拍帽檐,戴回去:“人都是动物,触景生情是很自然的,好吗?”他压低音量,“瓦纳霍桑境内现有将近三百个外国公民,其中三十人下落不明,十人确定遇难。超过五十五个人质控制在叛党手里。他们想勒索天价赎金,联合国一直在拖延谈判。”
“那三十个不明动向的人,都是一家法属建筑公司的员工,最近卫星捕捉到相似人口聚集的影像,政府命令我们务必保证这些人的生命安全,进行秘密援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