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各屋都躺着病人。一整个院子都泡进苦涩的汤药里。
院中种了一菩提树,枝繁叶茂,落了不少雪。叶星羽眯着眼,两手反叉抱着,靠在树下点着头睡觉。
他早上忙前忙后,改了好几次药方,又蹲在后厨亲自煎药。等几个病人都退烧了,他才有空退下来休息。只是这几个屋都占了人,他不喜欢吵闹,思来想去,也就这树下没有人叨扰。
堂主今早出去看诊,如今还未归。衙门的人倒是来过,站在外面看了一眼屋里咳嗽连天,随便打发了理由让他们等通知。
胡大夫气的要命,嘴里一直骂着衙门这些不作为的狗东西,平日里游手好闲,拿着银子吃喝嫖赌,真到了干活的时候,一个个来做缩头乌龟。若此时不尽快调查,后几日得病的只增不会少。
家家都想过个好年。年后还有元宵灯节,要是将病拖到年后,圣上怪罪下来,全城的人都要受罪。
胡大夫骂这些狗官糊涂。可他小小平民,又能做些什么。岑林也无奈,济风堂现在病人远超容量,后院的床铺都躺了病人,很快就会容不下新的人了。
灯芽踏进后院,就瞧见树下眯眼休息的叶星羽。他悄悄指了指院中的菩提树,低声道:“公子操劳一日,好不容易喘口气休息片刻。爷不如来偏厅喝口茶,等公子醒了也不迟。”
路知远顺着灯芽的指示,只见一个白衣公子正靠在树干边。他整个人身材瘦弱,眉眼清秀,闭着眼看那睫毛,细细长长。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路知远曾想过,青露大师的弟子是否也会是一个美人。青露仙子手如柔夷,肤如凝脂,是世间神医,华佗转世。
母亲第一次带他见到青露大师时,路知远只觉得此姐姐清风拂袖,像四月烟雨,如诗如画。
“这是我家中幼子,路知远,字生辰。知远喊小姨。”母亲温婉的笑声传入耳边。年仅六岁的陆知远抱着母亲的衣襟胆怯的看着青露仙子,藏着半个头不敢露,可又想看看这位漂亮的姨姨。
“小姨。”路知远睁着大眼睛怯怯道。
青露的秀发随风散乱,随意挽着的发簪叮铃铃发出脆脆的撞击声,她摸摸路知远奶呼呼的脸颊,“姐姐,我此番前来是与你告别。几日之后我就要动手前往江南,此去一别,怕是三年五载都不会回来。”
京城虽好,可心中之人已不在此地。
人一生都在漂泊,没了想念之人,也就只想离开这伤心地。
“等下次来,我定收个徒。”青露笑呵呵的说,“收个像知知这般乖巧懂事的孩子。”
后几年就没了大师的消息,路知远在渐渐长大中也忘了这个仙子一般的小姨。
直到有日他回家,暮色将至,他飞一般踩着石阶赶路。远远瞧见有人站在宗门不远处的凉亭。
亭内人穿着一件蝴蝶袄风衣,长发已梳成夫人模样,唯一不变的是发簪,依旧与几年前相见时一样挂着不少坠子,叮叮当当在风中响起。
“知远,小姨都没认出来,你已经长得那么高了。”青露脆脆的说。她脸上带着惊喜与高兴,可停顿片刻,又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她只是喃喃收了个徒弟,没有进宗门寻母亲,匆匆离开了。
娇娇夫人知道此事,坐在亭内望着山峰外连绵的云海,沉默不语。
“你青露姨姨一生艰苦,知远你记得若是以后故人重逢,定要多多照顾。还有你那未曾见过的小姨弟子。”
“知远一定照做。”
路知远从未见过小姨口中这位弟子,但既是小姨的徒弟,他心中已将对方看做弟弟,日后若是相见,定会多多关顾。
只是没想到他的这个“弟弟”长得和小姨一样漂亮,让人眼前一惊。
而母亲口中的照拂,最后却变成了他自己。怪让人难堪。
叶星羽睡得浅,灯芽说话的间隙就醒了,他睁开眼,瞧见前厅的拱门处站着两个人。
他瞥了眼灯芽,刚睡醒的声音迷迷糊糊,带着一丝沙哑,“什么事?”
“有位爷指明要找公子。”灯芽向前指了指路知远,“他点名了要找青露大师。”
叶星羽眉眼转动,声音沙哑道:“娇娇夫人是你……”
“娇娇夫人是我母亲。”路知远道,“再下路知远,母亲此前应该已与青露大师通过书信。”
叶星羽想起老师信里的嘱托,沉默片刻后道:“你随我过来,这里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