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疯狂地、抑制不住地道歉。
为什么道歉?
览星感到费解,他全程目睹眼前人的反应,遍地都是避让、却,他对他避之不及。
他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
他松开手,他放于身侧的手心压抑什么般捏成拳,他学着悬川,往后小小地退了一步,长睫低垂,眸色黯淡,令人猜疑,失去日光的月亮也不过如此。长发下,俊逸的面容敛去明媚笑容,是因悬川下意识的躲避而被刺伤了,他的笑再也维持不下去,可他见了悬川应该是开心的,就和当年的览星一样。
最终,览星面部肌肉扯出了个难堪的笑,他试图用其去和缓眼前紧绷的关系,可那个弧度实在是称不上好看。
所以,可能并无用。
悬川看到了,可他误把其当成对惺惺作态者的讥嘲。
……是他害死了览星。
“悬川,你得付出代价。”裴谌的话影影绰绰地跨越时空,从他十九岁跨到他的二十七岁,像是一根别有预谋的引线,埋在他的脑袋里,草蛇灰线,在看见览星的那一刻,轰然爆炸。
“悬川,如果有那一天,你自然会明白我的用意。”
悬川不明白,裴谌在他记忆里安插的话时隐时现,现在他的脑袋一团乱,七零八乱地迸出无数碎片,让他束手就擒,告诫他责有所归,也有一个声音不停说:
“悬川,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记忆是他的,难道,谁能像是更改一串数据那样改变它吗?
览星站在悬川的复杂之外,他只看得了悬川眼底积攒了愧疚。
他实在无法继续伪装,他俊朗的脸上浮现出各色情绪,失望愤怒还有难以置信。
这跟他构想的画面不一致。
悬川,并不欢迎他。
他此时终于意识到,作为一个“洞穴人”,他永远也离开不了地下的事实。
所有的洞穴人永远都无法想象得到,他们生活在“地下”。
真实世界基础上构造的虚拟茧房,利用某种特殊力量,只有他们这些拥有这特殊力量的人才能在其中生存。
四百年前,联邦把帝国的余孽关在海洋上,监控他们从出生到死亡。
在“圜土”——联邦这么称呼他们引以为傲的海上囚牢,那里面,关押的人都是跟览星一样,能使用某种名为精神力、名为直感者的家伙们。
数百年前的帝国,正是由这些直感者们掌握生杀之权。
不同于“无感者”的普通人,他们天生就能操控精神力这一玄而诡异的力量,这股力量,不知起源,它天生就永远自己的一套隐秘的规律,支配拥有其力量的人类,替他们安抚人心和操控所有别有用心。
帝国掌权者们依靠它统治世界,带来统一和安稳的社会,但权力是在争夺中大放异彩的钻石,权势斗争、不满现状的相互串连中,出现精神力不加节制地被直感者所滥用,结果,大结局是振奋人心的土崩瓦解。
无感者们反抗世界的不公平,他们失去独立思考与选择的权力,人不可能独于此而成一滩空有皮肉的空壳,他们势要从直感者手里夺回自由。
在四百多年里,遗忘与发展中举头并进下,有无数混迹于普通人群的直感者被联邦相继捕获,他们因天赋权力高居于众生之端,凌驾一切,最终,终将在轮倒的风水中,落入属于他们的囹圄——圜土。
圜土的生活,所有人都不知道什么滋味,因为他们终其一生都在精神世界里画地为牢。
他们待在外城,殊不知,他们的内城,是一个巨大的谎言,一个洞穴世界的海市蜃楼。
真正的内城,览星看向悬川,他默默地想,真正的内城,是真实世界。
他找到了真实。
如今,他们好不容易逃脱出来,兢兢战战地活在联邦追逃中,览星好不容易找到悬川,他想跟救他的人说一句感谢。
可是……
悬川在害怕他。
但是他找了悬川这么久,他不甘心。
于是他再度靠近一小步,小心地说:“悬川哥,我不会伤害你。”
他是帝国的余孽,残暴的后代,但是,我不会伤害你。
悬川昏昏沉沉地站在艳阳下,他脑袋运转得异常艰难,出了故障般停顿难行,他试图让它重启,可是,他感到一阵刺痛,仿佛有口器在啃啮他的脑子。
他听见,自己耳朵发出了急促的嗡鸣,天与地在眼前旋转得越来越快,太阳穴密密麻麻地被刺痛着,犹如一把针在识海里荡秋千。
他想要喊停,可是面前的长发男人表情诚恳而无辜,他感到十分的不忍心。
“悬川哥,你怎么……”
览星眼神关切地注视着他,如对待重视之人。
为什么?为什么对于一个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早该死了的家伙不忍心?
“闭嘴!”
男人额上浮出细薄的汗,他脸部线条硬朗,漆黑的眼珠死死地瞪着他,像是对待敌人。
对面显然被他吓了一跳,他碧蓝色的眼眸浮现出裂痕,他倍感受伤地低下头,喃喃道:“果然啊。”
还是不行呢。
……悬川胸口窜起一阵后悔,他张嘴结舌地僵持住,说不出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