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还想收回前面的话。
这种奇异的纠结让悬川感到痛苦,他内心的恐惧和疑惑被打翻,混在一起发生反应,他忍不住摸自己的腰间——那是他习惯放武器的地方。
览星注意到了,他眼里滑过一抹讥讽的笑,他慢慢地抬起眼,说:“悬川哥,我只是想跟你报声平安。”
“我没想……报复你。”
“星星老师,这是?”一道清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门前不明所以的剑拔弩张,来者是览星的同事,梅蜜,她刚结束午睡检查,远远就瞧见他们站在门前。
“梅蜜姐,这是楼隐小朋友的家长,”览星走出门,立于悬川侧前方,神色无常地说,“我正要跟他说域内的最新通知。”
“哎,又是……真是没办法,”她似乎也对此愁心不已,“我也得再跟其他家长联系,你们聊。”
她跟悬川点首示意,便进了办公室。
因为见到了他永远都不会想到会再次相遇的览星,悬川这个不称职的代理监护人都快忘了,自己到底为什么来的幼儿园。
“悬川哥,我们,聊一聊孩子吧。”览星显然比他冷静自若多,他很快步入状态,说道:“这是关于域内的通知,这件事,我其实更想跟孩子的监护人聊,悬川哥你知道,这是联邦的规矩。”
悬川恍若一台老旧的机器,内部零件老坏,运作沉滞,他慢吞吞地顺着览星的话,想到:是域内有人在对他们施压,现在的环境不同于他小时候,各类问题层出不穷,域内对于新生儿的掌控欲大幅度提高,他们容不得半点损失。
男人眉头蹙起,但不是因为域内,他浑身不由自主的原因,是面前长发幼师嘴里一口一个的“联邦”。
这好比……他不合时宜地想到,把人卖了还替他数钱。
“星……览星!”悬川终于说话了,他环视周围,猝然打断了览星的话,生涩道:“我们出去聊吧。”
这里不合适。
“……好!”览星突然像个得了礼物的小孩似的,先是愣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然后,他朝他快速点头,他情绪变化太过明显,悬川不禁奇怪,他刚刚,到底说了什么让他由阴转晴的话?
因为览星还有工作,所以他们把时间约定在傍晚,览星下班后。
悬川没来得及意外览星哪来的车,就被览星游刃有余的车技转移了注意,他娴熟地穿过临海镇深恶痛绝的曲折巷子,安全驶至海边。
那次事变后,港口的人很少了,连鸟都少了。
只有浪涛拍岸声幽幽地填充听觉,减少了寡淡的尴尬。
令人忍不住想,如此美的景色,到底是因谁诞生。
览星立于堤坝上,他侧首往悬川的方向看来,海风与浪拍来,他的长发被风扬起,他背对着落日余晖,像是悬川脚底延伸而出的鬼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悬川率先开口。
览星扭头看着他,过了好久,他才说:“我能问问,你是怎么认为的吗?”
悬川拧着眉头,说不出话。
“好吧,”览星舒出一口气,下定什么重要决心般,他走向悬川,“我自己来看吧。”
“什么?”
温和的触手碰到他的神经的那一瞬间,悬川觉得自己意识骤然脱离了自己的肉身,他变成一团任人宰割的面团。
几秒后,那种从所未有的感触消失了。
览星的声音也淡淡地传至耳朵:
“原来,你一直没把我们当人看。”
所以那些好,都是,施舍?
在悬川以为他语气里的漠然是怒意,怀疑他要动手的时候,览星兀自笑了。
“该回家了,悬川哥。”他眼神温和,浅浅地对悬川笑着说。
……“好。”
他答应了。
悬川目无神光,一改方才的恐慌不安,乖乖地坐上车,等待览星把他车停在他家院子前,他如被设定好程序的机械一般,开门回家。
到家后,悬川看着时间,晚上六点半。
正是他往常从军校回家的时间
第二日。
悬川醒于一声熟悉的鸣笛。
这次他没有再当做无事人继续忍受,他套上衣服,一鼓作气打开门,势必要找到那个车主。
是览星。
他气势冲冲的脚步猝然顿住,他走出门,靠近他卧室的院墙,一辆昨日方坐过的越野大喇喇杵在那,毫不心虚,守株待兔那样理直气壮。
他看见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依靠在一辆高大的越野车上,车型粗犷,线条流畅,像是一只巨型凶兽,而他像是经验丰富的驯兽师,松散地斜靠着他的猛兽,状态松弛,手下悍然的庞然大物却不禁地瑟瑟发抖。
黑色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露出高爽的额头,只有几缕凌乱的发丝垂在脸侧,他微垂着头,视线漫不经心地看着手里把玩的东西。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悬川才意识到,对方已经不是少年了。
他记忆里缀在他身后喊着“悬川哥”的少年,早已经,挣脱了他的记忆,从“死亡”的既定结局里,走到了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