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9年。
洞穴坍塌后,虽无伤亡,但在真相曝光之前,军校一片人心惶惶。
也不乏有好事者,频繁有人跑到悬川等人眼前打听情况。
悬川陪伴理查结束与鲍德温的对谈后,他后背满是冷汗,他从没如此镇定地撒过什么谎。
理查私自将外城人带入地下……他也这么做了。
唯一的区别是,他没说出口。
话题结束,悬川和理查起身告辞,走至门口,鲍德温突然叫住了他。
“裴同学,”他神情自若,并无残留刚刚讨论话题的任何情绪,他叫住悬川,“你能留下来帮我一个忙吗?”
悬川迈出门外的步伐顿在半空,他转过身,深吸一口气,说:“好的,教授。”
“上了年纪腿脚不好,”鲍德温笑眯眯地作出解释,“劳烦你陪我去一趟种植园,借你的力气,浇点水什么的。”
“那我……”理查比来时精神多了,可还有些恍恍惚惚,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落下了,他犹疑地看着鲍德温笑眯眯的脸,试探道:“我先回去了?”
“嗯,回去好好睡一觉,年轻人少熬夜。”鲍德温和蔼地冲他摆摆手。
果然啊,理查想到,老头有话要说呢。
他临走前飞快地瞥了眼悬川,他背对着自己,理查皱了皱鼻子,总觉得,有点愧疚。
算了,一切为了大计。
悬川这才知道,鲍德温闲时还负责照顾军校种植园里的花圃——观赏作用为主。
那日太阳分明是浓烈的,可惜总有几片蓄满暴雨的云如影随形,已是正午时分,云遮了日,周遭的光却比上午还要暗淡,放眼望去,四野灰蒙蒙的,是被溽热沉闷入侵的结果,风几乎没有,但花圃里依旧飘来了一阵郁郁芳香,黏腻地贴在鼻腔,一阵阵地刺激着人的嗅觉神经。
鲍德温他先是拒绝了悬川的帮助,只身在工具室里取了东西,一把铁锹和空水壶,他把话和水壶一齐交到悬川手里:“孩子,这里没别人,说说你的来意吧。”
他眉目温和,耐心十足地期待眼前孩子说出他等待已久的问题。
“……教授,什么是精神力?”
鲍德温微微笑了,接着,他又叹了口气,缓慢地抬起眼皮,直视上少年的眼睛,说:“感知的力量。”
“感知?”
他枯瘦的手突然握住了悬川的手,一粒小小的芯片和一颗发着热的珠子塞进了他的手心。
如同在交易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孩子,并不只有你身临其境的世界才是全部,梦境与想象的感知同样缺一不可,”老教授转身,挺胸直背,像是阅兵场的军人那般,扛着铁锹朝着花圃走去,“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可以实现感知和体验,你可以设想一番,当你失去这些的时候,世界会变成一滩死水,还是……”
悬川见他止步而立,挺直背支撑不住天与地的厚重一般,慢慢地佝偻,他听见鲍德温的声音隔着那从花幽幽飘来:“你能够取代世界,成为全部。”
次日,悬川从拳击场走下来,洗完澡来到更衣室里穿衣物。
第一当得不容易,浴巾没有包裹的位置,瞧见肌肉结实地覆在修长的躯干上,手心指腹的粗茧不容小觑,都是不好惹的象征。
可惜,第一是美名远扬的好脾气,曾屡次评为“最不嫉妒奖”的第一。
但今天,悬川脸上毫无笑意。
他难得挂起脸色,就差写了别来烦我几个大字,可总有人不长眼色,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脸八卦地凑过来:“第一,跟我们说说呗,你在地下看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吗?”
水甩到了悬川的胳膊上,他微微错开身,不动声色地用毛巾擦掉那份不虞。
“是啊,悬川,就你跟理查是自己出来的,我们倒不是不相信你的实力,但是理查……”说者有心,更衣室的几人都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你俩关系这么好,是不是谁提前知道什么……”
这种意外,想想都觉得不简单吧。
“悬川。”
池影适值出现,阻断这场不知第多少回重演的闹剧。
她站在更衣室门前,略过满室的衣衫不整、对男更衣室怎么会出现女性一脸无措的少年们,面色淡然地冲同样懵然的悬川点点头:“出来一下。”
悬川尴尬地套上衣服,快步出去。
“您好,”悬川莫名有些紧张,他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摸了摸口袋,悄声问,“您来,是有什么事吗?”
“嗯,是校长找你,”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见他似乎因为这句话有些心绪不宁,她传话结束准备离开的步伐一顿,出言安慰道:“悬川,别多想。”
“好……”他清了清嗓子,在池影转身离开前,道:“刚刚,谢谢。”
“小事。”她摇了摇头,不甚在意。
这还是父子二人第一次在学校里进行私下见面。
“你最近状态很不好,”裴谌指着沙发:“坐下,我们得谈一谈。”
裴谌的办公室布置得非常板正,陈列的所有物品都像是掉了毛的刷子——有板有眼的。
屋内人类活动痕迹很弱,所有物品直角对直角地整齐排列,恍若空气里隐藏着把标尺,它会随时钻出来测量,若是不及格,就会被打手心。
总而言之,整个屋子给人一种刻意摆放规整的感觉,横平竖直地不容打乱,随时都能拿去参加样板间大赛。
只有办公桌侧面的沙发,因考虑到休息的用途而有着格不相入的柔软。
悬川依言坐下,也只是坐下,他后背崩得很直,可能校长办公室真的有把尺子,不然不能说,是因在父亲的办公室里就坐立难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