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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1-42册出版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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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去而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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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去而复还

男人摊开双手,掌心朝上,轻轻晃了两下。

久别重逢,示意剑气长城的自家人,尤其是对自己心心念念的好姑娘们给点表示。

原本陷入沉寂的整座剑气长城城头之上,顿时口哨、嘘声四起。

女子大剑仙陆芝低下眉眼,懒得看那男人,她真是没眼看。

背对城墙的男人点了点头,很满意,自己还是这么受欢迎。

战场之外,剑气长城中就是个路边孩子,遇见了酒鬼赌客外加大光棍的汉子,都会喊一声狗日的阿良。战场之上,那个男人,就是阿良,只是阿良。

阿良视线游移,瞥了几眼那些散落各处的军帐,朗声道:“不要犹豫,来几个能打的!”

一个大髯汉子转过身,盯住那个家伙,沉声道:“我来。”

阿良没转身只转过头,望向单独站在金色长河那一侧的刘叉,昔年十分投缘,双方亦敌亦友。阿良慢悠悠转身,搓手笑道:“好兄弟打个商量?先来几个不那么能打的,帮我热热手?你这样的高手,我打不了几个啊。”

背剑佩刀的刘叉面无表情:“等你已久。为何还是没能找到一把趁手的剑?”

阿良双手手心贴紧,轻轻拧转手腕,既然一上场就是硬仗,那就只能自己先热热手了。

刘叉拇指轻轻抵住刀柄,轻轻一推,刹那之间,就已经掠过金色长河,来到阿良身前,一刀劈下。

战场之上,此后根本不见两人身影,只是激荡起一圈圈好似山岳砸入大湖的惊人涟漪,每一层涟漪瞬间向四周扩散,皆如墨家剑舟展开一轮齐射,飞剑细密,不计其数。

阿良从天而降之后,方圆百里之内的妖族大军,没死的,都在紧急撤出,各大军帐的督战官都没有任何阻拦。

大地之上,伴随着一声声炸雷声响,出现一处处间距极远的巨大坑洼。所有坑洼出现蓦然凹陷之后,四周全无生机,妖族修士的身躯、魂魄,坠地后化作齑粉,兵器、山上重宝,与那黄沙尘土一起,皆被凝聚不散的剑气笼罩,如同凭空出现一座座凝聚的天然剑阵,剑意森森,绞杀万物。皆是两位剑修交手瞬间带来的剑气余韵使然。

各自屹立于一座天下剑道之巅的剑修,硬生生打出了一番天地异象。

某座相对接近两人战场的军帐,被一条长线瞬间割裂开来,避之不及的数名修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刘叉站在被一分为二的军帐顶部,脚下军帐并未倒塌,帐内修士已经作鸟兽散。

数里地之外,阿良停下身形,伸手一抓,将一把上五境剑修的飞剑握在手心,先是攥紧,然后以双指抵住飞剑的剑尖和剑柄,加重力道,将其挤压出一个夸张弧度。

这把飞剑细如牛毛,极其幽微,关键是能够循着光阴长河隐蔽长掠,看样子是位极其擅长刺杀的剑仙。

电光石火之间,飞剑竟是被阿良双指压得几乎如满月,飞剑到底不是大弓,在就要绷断之际,远处响起不易察觉的一声闷哼,付出巨大代价,以某种秘术强行收走了那把被阿良双指禁锢的本命飞剑,然后气息瞬间远遁,一击不成就要远离战场,不承想在退路之上,一个男人出现在他身后,伸手按住他的脑袋,剑意如水浇灌头颅,阿良一个后拽,让其身体后仰,阿良低头看了眼那具剑仙尸体的面容:“我就说不会是绶臣那小王八蛋,只要战场上有我,那他这辈子就都没出剑的胆子。”

那具尸体被阿良轻轻推开,摔在数十丈外,重重坠地。

另外一个方向,大地之上蓦然飞升出一道雪白光柱,弃了皮囊不要的妖族剑仙魂魄,连同被魂魄严密包裹的金丹、元婴,被那道蕴含无穷剑道真意的光柱一冲而过,没能留下任何痕迹。

在这短暂的停歇期间,阿良环顾四周,白雾茫茫,显然已经身陷某个大妖的小天地当中。

“小把戏,吓唬我啊?你怎么知道我胆子小的?也对,我是见着个姑娘就会脸红的人。”阿良仿佛呵手取暖,以他为圆心,白雾自行退散。

天地间唯有黑白两色的战场之上,出现了一头庞然大物的大妖真身,雄踞一方,坐镇天地,正在俯瞰那个小如一粒黑点的渺小剑客。

阿良抬头望去,愣了一下,好大一只啊。

他就问了一个很真诚的问题:“我都不认识你,你怎么敢来?”

道理很简单,除了那些在英灵殿拥有古井王座的存在,其余与他阿良没打过照面、交过手的妖族,在蛮荒天下就没资格被称呼为大妖。既然都不是大妖了,在他阿良眼中,“够看”吗?

那头被阿良认定为“不知名”妖族的庞然大物,刚要驾驭天地神通,试图碾杀那个在蛮荒天下久负盛名的阿良,不承想妖族真身从头顶处,由上往下,出现了一条笔直白线,就像被人以长剑一剑劈为两半。

但终究是在这个仙人境妖族修士的小天地当中,虽然妖族修士瞬间被伤及根本,但转移战场不难,真身只是刚刚止住声势,堪堪抵御那道光亮长线带来的汹涌剑意,便出现在了小天地边缘地带,尽量与阿良拉开距离。只是他如何都没有想到整座天地之间,不但是小天地界线之上,连那小天地之外,都出现了数以千计的光线,贯穿天地,仿佛整座小天地,都变成了阿良的小天地。一座万剑插地的剑林。

最终被数十条剑光死死钉住真身的仙人境妖族修士,别说挪动身躯,便是稍稍心念微动,就有绞心之痛,他惊骇地发现在自己小天地当中,亦是逃无可逃的凄惨处境。

阿良根本没有理睬这个仙人境妖物。仙人境妖物这座小天地脆如瓷器,好像被剑修以剑尖轻轻一磕,就是支离破碎的下场。

天地恢复清明之后,以阿良所占之地为起始,无数条剑光纷纷涌现,就像一个不断扩展的巨大圆圈,方圆数十里之内一举荡空。

先前站在军帐顶部的刘叉,抵挡那些剑光并不难,他此刻变成了悬停空中,再次成为战场上唯一与阿良对峙的存在。

他淡然说道:“奉劝一句,谁都别掺和。”

就算愿意送死,好歹也要给阿良带来一点伤势。

刘叉收刀入鞘,伸手绕后,拔剑出鞘,握剑在手。

在蛮荒天下,行走四方,出剑机会近乎没有,所以刘叉才会期待与阿良的重逢,本以为会是在浩然天下,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连破两座大天下的禁制,直接返回剑气长城。

阿良伸手,从金色长河以北的战场上,远远驾驭回一把剑坊制式长剑,他握在手中,掂量了一下,轻巧了些许。他叹了口气,竟然连剑坊都要被迫偷工减料,这场仗确实打得有些惨烈了。

先前刘叉见面就朝他脸上一刀,太不讲江湖道义。阿良便还了刘叉一剑。

相互一剑过后,阿良倒退撞入云霄中,剑气长城上空的整座云海被搅烂,如破絮纷飞。

阿良一脚后撤,重重凌空踩踏,止住身形。刘叉后背撞烂整座大地,身陷地底极深,不见踪迹,地下响起一连串沉闷雷声。

两人分别以更快速度递出第二剑,阿良从云海那边倾斜落地而去,刘叉现身大地之上,皆是一线直去与一剑递出。

这一次双方倒退身形更远,阿良竟是直接被一剑击退到了剑气长城最高处的那片云海。阿良抖出一个剑,随意震散刘叉滞留在剑身上的残余剑意,与坐镇天幕的老道人笑道:“老伙计,二十年不见,咱们剑气长城那些早年挂鼻涕的丫头片子,都一个个长成如似玉的大姑娘了吧?晓不晓得她们还有个出远门的阿良叔叔啊?”

手挽着那把麈尾的老道士,换了一条胳膊,搭住那把折损严重的拂子,面带微笑,以青冥天下的方言骂了一句。

双方一番“礼数周到”的寒暄客套之后,阿良便一闪而逝。

整座云海被剑意牵扯,随之剧烈晃动起来,盘腿而坐的道门圣人有些无奈,伸出一手,轻轻按住云海,这才止住云海的震动翻涌。

阿良高高举起手臂,好似不曾学剑的稚童,一记抡剑劈砍而已,打得刘叉连人带剑再次身形消逝,退往地底深处。

阿良这一次却半步没退,只是手中长剑已粉碎消散。

这种战场,哪怕只有两人对峙,依旧谁都不愿近身,除非那个站在甲子帐外观战的灰衣老者一声令下,让数位王座大妖对阿良展开围杀。

但灰衣老者只是冷眼旁观。一些原本蠢蠢欲动的王座大妖,便各自打消了率先出手的念头。毕竟刘叉还未出全力。

手中无剑的阿良双手各自掐诀,战场之上,两股剑气洪流就像两条走江的蛟龙,分别蕴含着剑气长河和蛮荒天下的剑道真意,浑厚无匹,疯狂涌入刘叉的撤退方位,撞入底下。

方圆百里的大地,轰然塌陷。原本离地不过数丈高的阿良,变成了悬在高空。

上五境妖族皆俯瞰而去。刘叉站在低于战场百丈的“大地”之上,一手负后,一手双指掐诀。刘叉当下手中并没有持剑,身前却有佩剑显化而出的一个雪白玉盘,纤薄莹澈,光线璀璨迸射,如一轮人间冉冉升起的明月,挡住了那两股剑气洪流形成的天上星河。

两道剑气瀑布倾泻而下,撞击在那轮莹白圆月之上。已是在大地之下的刘叉身后,山根土壤依旧在不断崩裂直至稀碎。

剑气四散,远处许多境界不高的妖族地仙修士,竟是以掌观山河的神通看了片刻,便觉得双眼生疼,如凡夫俗子直视日光,只得撤掉神通,再不敢继续凝视那处被双方硬生生打出来的“小天地”。

刘叉一袭粗布麻衣,衣袖飘荡,猎猎作响,仰头说道:“去了天外天,打杀了些化外天魔,结果就只是这样?还是说那道老二,道法不高,名不副实?”

阿良笑道:“是朋友才与你说句真心话,你要是真这么觉得,那么你会死的。”

刘叉摇摇头,竟是收起了那把剑,握剑在手之后,任由两股剑气洪流撞向自己。

刘叉不再蓄力,开始刻意收敛剑气。稳如磐石,亦如中流砥柱,任你剑气如洪水,刘叉自身剑道却是巍峨山岳,浩浩荡荡的两条剑气长河,与刘叉体魄激荡撞击之后,自行绕开,激起数十丈高的剑气浪。

或听闻、或亲眼见识过左右剑气极多,冠绝数座天下,在剑气长城历练之后,左右甚至已经能够将自身纯粹剑意凝为实质,但是刘叉此刻,却是以剑道凝为真身。

阿良笑了笑。然后在他和刘叉之间,出现了一条世间最虚无缥缈的光阴长河,光阴长河现世之后,焕发出光彩琉璃之色。

整条长河如一把巨大飞剑,拧转起来,将刘叉裹挟其中,刘叉仿佛凭空置身于他人剑鞘中,他人又再将长剑归鞘。

原本与天地大道最为契合的光阴长河,不知如何被阿良扯出之后,开始被蛮荒天下的大道排斥,使得光阴长河四周出现了无数大道真意的压胜气象,两者接壤处,焕发七彩琉璃之色的光阴长河不断如碎冰崩碎,但是整条光阴长河虽然被挤压,却越来越坚固紧密,好似天地间蓦然出现了一把以飞升境琉璃金身打造而成的长剑。

灰衣老者赞叹一声:“好手段。”

在某处军帐,一心只教弟子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也抬起头,仔细端详远处战场。

阿良仰起头。

真身被暂时拘押、剑道被逐渐消磨的刘叉,当然不会这么简简单单就束手待毙。

一尊屹立于天地之中的法相,只有半截身躯显露出大地,以双手握剑之姿,一落而下,剑尖直指阿良,瞬间临头。

在先前那座军帐遗址,也出现了一个刘叉,双指并拢,以剑意凝聚出一把长剑。

最早阿良曾经笑言,刘叉这样的高手,自己打不了几个。但是剑道真身、阳神身外身外加一个阴神远游的刘叉,一分为三,到底不等同于三个巅峰刘叉。

阿良从来不打只能挨打的架。哪怕打架的对手当中,有剑气长城的董三更,也有目前这位蛮荒天下的刘叉,还有青冥天下那个臭不要脸的真无敌。

下一个瞬间,一尊堪称顶天立地的夸张法相,出现在了刘叉法相身后,一手按住后者头颅,将其头颅砸入大地。

阿良在离开剑气长城之前,就一直想要告诉刘叉,自己有没有趁手的剑,有些关系,可只要对手同样没有仙剑之一,那就关系不大。

早年不在战场相逢,与刘叉是朋友,所以阿良没好意思说这个。言语太耿直,容易没朋友。

同时,一手按住刘叉法相头颅的那个阿良,另外一手持剑,一斩而下,一线之上,刚好存在着八座军帐。

三位王座大妖,白莹、肩扛长棍的老者、金甲神人,分别出手,阻拦那一剑。

阿良嬉皮笑脸道:“溜了溜了。”

那条被阿良凝聚为一把长剑的光阴长河,崩裂开来。

刘叉身外身那处,一道剑光莫名其妙撞向剑气长城的城墙,连那条金色长河都被一剑洞穿。剑光消散之后,有个人趴在城墙之上,缓缓滑落下去。

灰衣老者来到刘叉真身那边,瞥了眼嘴角渗出血丝的大髯汉子,笑道:“所以说下一次出剑,就别扭捏了。”

刘叉点点头。

出窍远游的阴神法相,与还给阿良那一剑的阳神身外身,皆归为一人。

而那个被一剑“送到”城墙上边的阿良,起先刚好是在那个“猛”字的上边,他一路滑向大地,其间不忘偷偷吐了口唾沫在掌心,脑袋左右转动,小心翼翼摩挲着头发和鬓角,与人打架,得有追求,追求什么?自然是风采啊。

记得倒悬山那边,好像有个在黄粱福地卖酒的小姑娘,她当年是怎么说来着,好似是说看见他的容颜之后,就像心头蓦然蹿出一头小鹿,在她心路上,撒腿乱跑。这些肺腑之言,可以收下,至于姑娘们的爱慕之情,就算了。

男人在那个大字的某一横处,突然悬停身形,向前一脚跨出,他对一个神色古怪的老剑修笑着招呼道:“这不是咱们殷老哥嘛,瞅啥呢?多瞅几眼,能涨几个境界啊?”

一巴掌打在元婴境老剑修殷沉的肩膀上,阿良埋怨道:“殷老哥,真不是老弟说你啊,这些年趁我不在,光顾着看小姑娘啦?不然怎么还没有上五境?”

肩头一个歪斜,一阵吃痛,阿良出手半点不客气,在剑气长城以难打交道著称的殷沉,依旧绷着脸,死活不说话。

阿良双手重重一拍老剑修脸颊,瞪大眼睛,使劲摇晃起来,急匆匆问道:“殷老哥,殷老哥,我是谁都认不得了?你是不是傻了……”

殷沉无奈道:“认得,我就是一时半会儿,心情太激动,说不出话来。”

阿良松开手,收敛了笑意,说道:“总算还剩下几张熟面孔,怪我,怪我来得晚了。总是这样,走过路过错过。”

殷沉心知不妙,果然下一刻就被阿良勒住脖子,被他卡在腋下,挣脱不开,还要挨那些唾沫星子:“殷老哥,一看到你还是老光棍的样子,我心痛啊。”

阿良突然放开殷沉,一步跨出墙头之外,飘向城头那边,最后来到老大剑仙身边。

城头上,魏晋抱拳笑道:“阿良前辈。”

阿良拍了拍魏晋肩膀,伤心道:“见什么见,不还是光棍一条。”

阿良盘腿而坐,面朝南方,难得神色肃穆起来。

哪怕被他这么一搅和,不过是片刻的安宁,接下来仗还是继续打,人还是继续死。战场之上,厮杀依旧。

陈清都站在阿良身边,笑问道:“难道青冥天下那座白玉京,没有几个长得好看的黄冠道姑,这么留不住人?”

阿良指了指头顶云海,然后单手托腮,眺望战场,一手抵住心口,默默调养气息,嘴上言语却没老实:“有啊,怎么没有,不过是在白玉京下边露了一面,光是那个老伙计在白玉京的两个师妹,看我眼神就要吃人,更别提其他的仙子了,行走天下,此事最恼人。”

陈清都呵呵一笑。

阿良问道:“那小子伤势如何?我当时只是远远瞥了眼,比较古怪,看不真切。”

陈清都随口说道:“反正给宁丫头背回去了,死不了,半死不活这种事情,习惯就好。”

阿良说道:“到底只是个年轻人,还是外乡人,老大剑仙身为长辈,多少护着点人家,这小子除了喜欢宁丫头,其实根本不欠剑气长城什么。倚老卖老,不是好习惯。”

陈清都笑道:“你这是教我做人,还是教我剑术?”

阿良站起身,小声道:“我这人最不好为人师,可如果老大剑仙一定要学,我就勉为其难教一教。”

魏晋大为佩服。无论是先前出剑,还是此时言语,不愧是阿良前辈。

陈清都斜了一眼阿良。城头一震,阿良已经不在原地,溜之大吉。只是阿良前辈的逃跑方向,是不是错了?

饶是魏晋都目瞪口呆,忍不住问道:“老大剑仙,这是?”

陈清都看了眼魏晋:“看不出来?打架啊。”

魏晋无言以对。

陈清都再瞥了眼那道起始于城头的挂空长虹,阿良的去势太过迅猛,笑问道:“当年他游历宝瓶洲,就没跟你讲过,他最喜欢被一群飞升境围殴?”

魏晋沉默片刻,神色古怪:“当年阿良与晚辈说,他在那座剑仙如云的剑气长城,都算能打的,反正肯定能排进前五十,还让我千万别觉得他是在吹牛,很……言之凿凿的那种。”

所以魏晋一开始还以为遇到了个骗子,不过亏得阿良前辈当时关于剑道的见解和感悟,看似胡说八道,却恰好让魏晋大受裨益,他这才忍住没出剑试探,在那之后,便有了那个阿良前辈所谓的小赌局,魏晋输掉了那枚养剑葫,然后开始闭关,果然顺利跻身上五境。出关之后,魏晋自然而然,对剑气长城充满了神往之心,想要亲眼看一看,等于拥有五十个阿良前辈的剑气长城,到底是怎么个地方。

陈清都突然说道:“除了一直以剑客自居,阿良还是个读书人。”

阿良身形远去,直接越过了那条金色长河,当他重重坠地之后,四周妖族大军在些许错愕之后,立即如潮水般退散,拼命逃窜,撒腿狂奔的,御风御剑的,皆有。

狗日的又来了!

阿良高高扬起脑袋,双手捋过头发,自问自答道:“还能够更帅气吗?不吹牛,真心不能够!”

言语之时,以他为圆心,出现了一条陆地龙卷,越来越大,最终遮天蔽日,是那无数剑意凝聚而成的飞剑在结阵。

剑阵全然不受蛮荒天下的大道压胜。远离剑气长城之后,飞升至天外天,拳杀化外天魔不计其数,还要与道老二搏命,原本就已登顶之剑道,更高一层楼,可通天。

那个施展袖里乾坤,硬生生从剑气长城墙根那边卷走背箧一行人的王座大妖,正是将无数座仙家遗址炼化成自家庭院的黄鸾。

陆芝仗剑离开城头,亲自截杀这个被誉为蛮荒天下最有仙气的巅峰大妖,加上金色长河那边也有剑仙米祜出剑拦截,黄鸾以毁去右边半截袍袖、一座袖中天地为代价,加上大妖仰止亲自接应,才得以成功逃回甲申帐。

陆芝站在那条剑仙越来越稀少的金色长河之上,没有返回剑气长城,而是留在原地,据守一方。

先前她出剑,太过束手束脚,因为战场位于长河与城头之间,己方剑修太多。

老剑修殷沉盘腿坐在大字笔画当中,摇摇头,神色间颇不以为然,嗤笑一声,腹诽道:“若是我有此境界,那黄鸾逃不掉。这场仗都打到这份儿上了,还不知道如何算账才赚,你陆芝怎么当的大剑仙,娘们就是娘们,妇人心肠。”

殷沉在剑气长城,那份人敬人爱的口碑,大概就是这么来的。

甲申帐外,黄鸾抖了抖右手袖子,如撒豆在地,芥子大小的几位年轻剑修纷纷现身。

背箧收剑道谢,离真脸色阴沉,雨四狼狈不堪,搀扶着昏迷不醒的少年涒滩。至于流白,折损最为严重,所幸魂魄已经被涒滩收拢起来。

不是剑修,却是甲申帐领袖的少年木屐,在得知流白的处境之后,虽然心急如焚,依旧与这个前辈弯腰致谢。

黄鸾微笑道:“木屐,你们都是我们天下的气运所在,大道长远,救命之恩,总有报答的机会。”

木屐神色坚毅,说道:“晚辈绝不敢忘记今日大恩。”

一旦甲申帐真正战死一位剑仙坯子,那他木屐作为甲申帐领袖,就不光是账本上的功过得失了,所以黄鸾此举,之于少年木屐,同样无异于救命之恩。

仰止一挥手,将雨四直接拘押再打退,她站在了雨四原先所在的位置,将涒滩轻轻抱在怀中,伸出一根手指,抵住涒滩眉心处,一道天地间最为纯粹的水运从她指尖流淌而出,浇灌少年各大气府,与此同时,她一搓双指,凝聚出一把莹白短剑,是她珍藏多年的一件上古遗物,被她按向涒滩眉心处,少年毁去一把本命飞剑,那她就再给一把。

片刻之后,涒滩悠悠然醒来,见着了帝王冠冕、一袭黑色龙袍的女子熟悉的面容,蓦然红了眼睛,颤声道:“师父。”

仰止柔声道:“些许挫折,莫挂心头。”

涒滩到底是少年心性,遭此劫难,身受重创,虽然道心无损,可谓极为不易,但伤心是真伤透了心。他哽咽道:“那家伙太阴险了,我们五人,好像就一直在与他捉对厮杀。流白姐姐以后怎么办?”

说到底,少年还是心疼那个流白姐姐。

仰止笑道:“那流白,师父本来就嫌弃她模样不够俊俏,配不上你,如今好了,让周先生干脆给她更换一副好皮囊,你俩再结成道侣。”

涒滩赶紧摇头,他并非这般心意。

仰止揉了揉涒滩脑袋:“都随你。”

黄鸾大为意外,仰止这婆娘什么时候收取的嫡传弟子?

剑仙绶臣匆忙赶来甲申帐,从涒滩那边收走了自己师妹的魂魄,确定流白的金丹与元婴皆无大碍之后,松了口气,仍是与诸人道谢一声,然后小心翼翼以术法拢着流白魂魄,赶紧绕路去往师父那边。至于为何绕路,当然是那个阿良的缘故。

黄鸾御风离去,返回那些琼楼玉宇当中,选择了僻静处开始呼吸吐纳,将充沛灵气一口鲸吞殆尽。

此次出手,其实数他损失最大。他将自己精心栽培出来的侯夔门打造成战场上的牵线傀儡,作为针对年轻隐官的先手,结果没了一颗重要棋子不说,还挨了陆芝和米祜各自一剑,碎了半截法袍袖子,外加一座小天地,关键是白白折损了三百年道行。

黄鸾心意一动,只见不远处凭空多出了一座众多蛟龙尸骸作为栋梁、廊道的阁楼,黄鸾立即打开禁制,收入自家天地。

黄鸾微笑道:“谢过老祖赏赐。”

木屐已经返回军帐。

背箧和离真并肩而立,在遥遥观战。

先前围杀隐官一役,他们两人因为始终没机会倾尽全力,所以都没有受伤。只是比起流白、涒滩和雨四这三人,估计他们两人才是最憋屈的。

离真与背箧心声言语道:“想不到输在了一把飞剑的本命神通之上,如果不是这样,就算给陈平安再多出两把本命飞剑,一样得死!”

背箧说道:“抱怨可以,但是希望你不要迁怒涒滩和雨四。”

离真讥笑道:“你不提醒,我都要忘了原来还有他们参战。三个废物,除了拖后腿,还做了什么?”

背箧皱眉说道:“离真,我敢断言,再过百年,就算是受伤最重的流白,她的剑道成就,都会比你更高。”

离真沉默片刻,自嘲道:“你确定我能活过百年?”

背箧反问道:“是不是离真,有那么重要吗?你确定自己是一位剑修?你到底能不能为自己递出一剑?”

背箧心中大为疑惑,先前的托月山离真,虽然桀骜不驯、目中无人,但是那种锋芒毕露的意气风发,背箧不觉得有什么错。只是不知为何,离真在“死”了一次之后,性情好像越来越极端,甚至可以说是灰心丧气。

离真双手揉着脸颊,喃喃道:“你亲身走过光阴长河吗?可能没有,可能走过,但是你肯定不曾见过光阴长河的河床,我走过,那就是命运。”

背箧听着离真的小声呢喃,紧皱眉头。

雨四孤苦伶仃一人站在那边,比神色黯然的离真,更加失魂落魄。

独处容易让人生出孤单之感,孤独却往往生起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一道身形凭空出现在他身边,是个年轻女子,双眼猩红,身上那件法袍,交织着一根根细密的幽绿“丝线”,是一条条被她在漫长岁月里一一炼化的江河溪涧。

她轻声安慰道:“公子,没事,有我在。”

然后她死死盯住身材婀娜的仰止,对峙双方,是新旧两位曳落河之主。

雨四伸手撇开年轻女子的手,率先挪步,淡然道:“走吧。”

那女子尾随其后。

涒滩看到这一幕后,顿时愕然。

坐在军帐内的木屐抬起头,又低下头。

木屐一直清楚离真、背箧和流白三人的师门,却是今天才知道涒滩和雨四的真正靠山。

木屐挠挠头,不知道自己以后什么时候才能收取弟子,然后成为他们的靠山。

陈平安猛然惊醒过来,从床榻上坐起身,还好,是许久未归的宁府小宅,不是剑气长城的墙脚。

陈平安伸手抵住额头,头疼欲裂,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只是即使这么个小动作,就让整座人身小天地翻江倒海起来,应该不是梦境才对。山上神仙术法万千,世间古怪事太多,他不得不防。

陈平安怔怔望向门口那边,门槛那边坐着个男人,正拎着酒壶仰头喝酒。一屋子的浓郁药味,都没能遮掩住那股酒香。

男人站起身,斜靠房门,笑道:“放心吧,我这种人,应该只会在姑娘的梦中出现。”

说到这里,男人抹了把嘴,自顾自乐和起来。

世事短如春梦,春梦了无痕,譬如春梦,黄粱未熟蕉鹿走……读书人想起了一些美好的书上诗句罢了,正经得很。

陈平安如释重负,应该是真人了。

陈平安与阿良对视许久,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一个大煞风景的问题:“阿良,你什么时候走?”

希望阿良返回剑气长城,但是不希望阿良留在剑气长城,因为会死的。

这场战争,唯一一个敢说自己绝对不会死的,就只有蛮荒天下甲子帐的那个灰衣老者。

即便是仰止、黄鸾那些蛮荒天下的王座大妖,都不敢如此确定。

剑气长城这边,更是无人例外。

“我想走,一大帮子飞升境留不住;我不想走,老大剑仙都赶不跑,你小子劝得动?”

阿良叹了口气,晃荡着手中酒壶,说道:“果然还是老样子。想那么多做什么,你又顾不过来。当初的少年不像少年,如今的年轻人,还是不像年轻人,你以为过了这道门槛,以后就能过上舒坦日子了?做梦吧你。”

今日事之果,看似已经了解昨日之因,却往往又是明日事之因。

山上修道,为何上山?不全是占据一方风水宝地那么简单。

阿良伸手以酒壶点了点陈平安:“就不该让你这么早又练拳又修行,左右这个师兄当得不行,下次见面,我说说他。”

修道之人,劳心不劳力;纯粹武夫,劳力不劳心。这小子倒好,两样全占,可不就是自讨苦吃。

不过阿良也没多说什么重话,自个儿有些言语,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总比站着说话腰都疼要好些,不然男人这辈子算是没盼头了。

阿良示意陈平安躺着修养便是,自己重新坐在门槛上,继续饮酒,这壶仙家酒酿,是他在来的路上,去剑仙孙巨源府上借来的,家里没人就别怪他不打招呼。

陈平安好奇问道:“打过架了?”

阿良面朝院落,背对着陈平安,神色惫懒:“不多,就两场。再打下去,估摸着甲子帐那边要彻底炸窝了,我打小就怕马蜂窝,所以赶紧躲来这里,喝几口小酒,压压惊。”

不是被围殴的架,他阿良反而提不起精神。

只是好不容易故地重游,酒水滋味依旧,许多朋友成了故友,还是伤心多些。

他这辈子,好像从来都是这个样子,所以喝酒再多,从来难开怀。

阿良随口问道:“你小子是不是答应了老大剑仙什么?”

陈平安说道:“剑气长城能够额外多守三年。”

不知不觉,在剑气长城已经有些年。如果是在浩然天下,足够陈平安再逛一遍书简湖,若是独自远游,都可以走完一座北俱芦洲或是桐叶洲了。

担任隐官之后,在避暑行宫的每一天,都度日如年,唯一的散心举动,就是去躲寒行宫那边给那帮孩子教拳。

“那你是真傻。”阿良摇摇头,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愁苗来当这个隐官大人,你打个副手,就会轻松很多,剑气长城的结局,也不会相差太多。如今第五座天下已经开辟出来,城池北边的那座海市蜃楼,老大剑仙与你说过内幕没有?”

陈平安刻意忽略了第一个问题,轻声道:“说过,整个海市蜃楼,是一座断断续续打造了数千年的仿造飞升台,加上隐官一脉的避暑行宫和躲寒行宫,就是一座远古三山阵法,到时候会携带一批剑气长城的剑道种子,破开天幕,去往最新的天下。只是这里边有个大问题,海市蜃楼宛如一座小庙,容不下上五境剑仙这些大菩萨,所以离开之人,必须是中五境、下五境的剑修,而且老大剑仙也不放心某些剑仙坐镇其中。”

阿良啧啧称奇道:“老大剑仙藏得深,此事连我都不知晓,早些年四处逛荡,也只是猜出了个大概。老大剑仙是不介意将所有本土剑仙往死路上逼的,但是老大剑仙有一点好,对待年轻人一向很宽容,肯定会为他们留一条退路。你这么一讲,便说得通了,最新那座天下,五百年内,不会准许任何一位上五境练气士进入其中,免得给打得稀烂。”

果然哪个大户人家的院子里边,不埋藏着一两坛银子。

这等惊世骇俗的飞升大手笔,到时候谁来护阵?自然是那位老大剑仙亲自出剑。

阿良忍不住狠狠灌了一口酒,感慨道:“我们这位老大剑仙,才是最不痛快的那个剑修,半死不活,窝囊一万年,结果就为了递出两剑。所以有些事情,老大剑仙做得不地道,你小子骂可以骂,恨就别恨了。”

陈平安摇头道:“不会恨,不敢骂。”

阿良笑道:“隔三岔五骂几句,倒是没啥关系。”

陈平安无奈道:“老大剑仙记仇,我骂了又跑不掉。”

阿良点点头,语重心长道:“喝酒唠嗑,溜须拍马,揉肩敲背,有事没事就与老大剑仙道一声辛苦了,一样都不能少啊。再就是你都受了这么重的伤,就一瘸一拐去城头茅屋那边,看看风景,那时无声胜有声。装可怜?需要装吗,本来就可怜透顶了,换成是我,恨不得跟朋友借一张草席,就睡老大剑仙茅屋外边!”

陈平安笑了起来,然后昏昏然,安心睡去。

阿良独自坐在门槛那边,没有离去的意思,只是缓缓喝酒,自言自语道:“归根结底,道理就一个,会哭的孩子有吃。陈平安,你打小就不懂这个,很吃亏的。”

能者多劳,长久以往,难免会让旁人习以为常。

文圣一脉。老秀才在第五座天下,有一份造化功德。首徒崔瀺坐镇宝瓶洲。左右拄剑于桐叶洲。关门弟子陈平安,身在剑气长城,担任隐官已经两年半。

整座剑气长城的剑修,无论是强者还是弱者,每个人的每个道理,都会带给这个摇摇晃晃的世道,真真切切的好与坏。

片刻之后,陈平安便再度从梦中惊醒,他瞬间坐起身,满头汗水。

阿良没有转头,说道:“这可不行。以后会有心魔的。”

陈平安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头汗水,面容惨然,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阿良默不作声,依旧独自一人,坐着喝酒。

大概是觉得门槛有些硌屁股,便换了个姿势,蹲着喝酒。

当年在宝瓶洲,戴斗笠的汉子,是骗那泥腿子少年去喝酒的。

其实世间从无大醉酩酊还逍遥的酒仙,分明只有醉死与尚未醉死的酒鬼。

剑气长城的城头之上,再没有那架秋千了。

某位剑仙再不用对着一碗阳春面不敢下筷子。

外乡剑仙元青蜀战死之际,意气风发。

北俱芦洲太徽剑宗宗主韩槐子战死前后,无言语。

一位白发老妪站在宁府大门口那边,在低声喃喃:“老狗,老狗。回来看门。”

阿良站起身,听到战场上遥遥响起一声号角,蛮荒天下收兵了。

双方会各自清理战场,下一场大战的落幕,可能就不需要号角声了。

阿良来到斩龙崖凉亭处,松开手中那只空酒壶,身体旋转一圈,号了一嗓子,将酒壶一脚踢出凉亭,摔在演武场上。

大战告一段落,一时间城头上的剑修,如那候鸟北归,纷纷返家,一条条剑光,风景如画。

闭关,养伤,炼剑,饮酒。逝者已逝,生还者的那些伤心,都会在酒碗里,或豪饮或小酌,在酒桌上一一消解。

阿良忘记是哪位高人在酒桌上说过,人的肚子,便是世间最好的酒缸,故人故事,就是最好的原浆,加上那颗苦胆,再勾兑了悲欢离合,就能酿造出最好的酒水,滋味无穷。

一番思索,一拍大腿,这个高人正是自己啊。做人太过妄自菲薄真不好,得改。

很快就有一行人御剑从城头返回宁府,宁姚突然一个急急下坠,落在了大门口,与老妪言语。

其余陈三秋、叠嶂、董画符、晏琢、范大澈,依旧直奔凉亭,飘然而落,收剑在鞘。

阿良一手撑在亭柱上,一脚脚尖抵地,看着那个亭亭玉立的女子,感慨道:“叠嶂是个大姑娘了。”

叠嶂笑着喊了声“阿良”。

小时候,叠嶂经常陪着阿良一起蹲在街头巷尾犯愁,男人是犯愁怎么捣鼓出酒水钱,小姑娘是犯愁怎么还不让自己去买酒,每次买酒,都能挣些跑路费的铜钱、碎银子。铜钱与铜钱在破布钱袋子里边的“打架”,若是再加上一两粒碎银子,那就是天底下最悦耳动听的声响了,可惜阿良赊账次数太多,好些酒楼酒肆的掌柜,见着了她也怕。

董画符问道:“哪里大了?”

阿良笑眯眯道:“问你娘去。”

董画符呵呵一笑:“重峦叠嶂,我娘亲说你帮叠嶂取这个名字,不安好心。”

阿良无奈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让你娘亲少看些浩然天下的脂粉本,就你家那么多藏书,不知道养活了南婆娑洲多少家黑心书商,版刻又不好,内容写得也粗鄙,十本里边,就没一本能让人看第二遍的。你姐更是个昧良心的丫头,那么多关键书页,撕了作甚,当厕纸啊?”

董画符不说话,这件事情,他也有份,他姐哗啦啦翻书,杀气腾腾,他只负责帮着撕书,然后他姐偷偷装订成册。

陈三秋踢了靴子,盘腿而坐,意态闲适,背靠栏杆。

他喜欢董不得,董不得喜欢阿良,可这不是陈三秋不喜欢阿良的理由。恰恰相反,陈三秋很仰慕阿良的那份洒脱,也很感激阿良当年的一些作为。

比如为了自己,阿良曾经私底下与老大剑仙大吵一架,大骂了陈氏家主陈熙一通,却从头到尾没有告诉他,他是事后才知晓这些内幕的。只是知道的时候,阿良已经离开剑气长城,头戴斗笠、悬佩竹刀,就那么悄悄返回了家乡。

有些剑仙,剑术很高,却不自由,人生天地间,始终不自在。好像最自由的阿良,却总说真正的自由,从来不是了无牵挂。

晏胖子在给阿良揉肩敲背,低声问道:“阿良阿良,我如今剑法如何,去了浩然天下,能不能让仙子心如撞鹿?你可说过,只要是剑仙,哪怕模样没那么俊俏,出了剑,就是女子最好的胭脂,瞧见了高明的剑术,她们就像抹了腮红一般,到底作不作数?”

阿良点头道:“作数,怎么可能不作数,浩然天下我很熟,以后你要是有机会去那边游历,我就给你一张地图,将那些有仙子的山头全部标注出来,你也别傻乎乎去问剑,只需去了山脚,御剑而起,绕着山头走上一圈,耍上一套剑术,打完收工,在这期间什么话都别说,摘下酒壶,留给仙子们一个仰头喝酒的背影就成,直到这一刻,你再高声吟诗一首,潇洒远去……”

晏琢头大如簸箕:“阿良,我不会吟诗啊。”

阿良说道:“我有啊,一本册子三百多句,全部是为我们这些剑仙量身打造的诗词,友情价卖你?”

董画符问道:“册子上的诗句,早就都被你用烂了吧?”

阿良有些悻悻然。

范大澈最为拘谨。他与阿良前辈不熟。哪怕阿良前辈平易近人,可对于范大澈而言,依旧高高在上,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这就像许多年轻剑修遇见董三更、陆芝这些老剑仙、大剑仙,前辈们兴许不会看不起晚辈什么,但是晚辈们却往往会不由自主地看不起自己。

阿良笑道:“你叫范大澈吧?”

范大澈赶紧点头,受宠若惊。

阿良说道:“你跻身金丹境,比我和老大剑仙原先预期的要早些。”

范大澈不敢置信。自己都能入阿良前辈和老大剑仙的法眼?

阿良笑道:“其实每个孩子的成长,都被老大剑仙看在眼里。只是老大剑仙性情腼腆,不喜欢与人客套。”

这话不好接,毕竟不是待人以诚二掌柜。

宁姚与白嬷嬷分开后,走上斩龙崖石道,她到了凉亭之后,阿良已经跟众人各自落座。

宁姚有些倦容,问道:“阿良,他有无大碍?”

“那小子一直睡不踏实,被我打晕了,这会儿鼾声如雷,好多了。”

阿良有一说一:“陈平安在短期内应该很难再出城厮杀了,你该拦着他打先前那场架的,太险,不能养成赌命这种习惯。”

宁姚摇头道:“大事由他,我劝不动。”

阿良啧啧称奇:“宁丫头还是那个我认识的宁丫头吗?”

宁姚默不作声坐下,肩靠亭柱。她背负剑匣,身穿一袭雪白法袍。

凉亭之内,随便闲聊。

多是董画符在询问阿良关于青冥天下的事迹,阿良就在那边吹嘘自己在那边如何了得,拳打道老二算不得本事,毕竟没能分出胜负,可他不出一剑,就能以风采倾倒白玉京,可就不是谁都能做成的壮举了。故作轻松语,定有难以释怀事。

阿良最后为这些年轻人指点了一番剑术,点破他们各自修行的瓶颈、关隘,便起身告辞:“我去找熟人要酒喝,你们也赶紧各回各家。”

宁姚起身目送阿良和所有朋友先后御剑远去。

宁姚独自走下斩龙崖,去了那栋小宅子,轻手轻脚推开屋门,跨过门槛,坐在床边,轻轻握住陈平安那只不知何时探出被窝的左手,左手依旧在微微颤抖,这是魂魄战栗、气机犹然未稳的外显。宁姚动作轻柔,将陈平安那只手放回被褥,她低头弯腰,伸手抹去陈平安额头的汗水,以一根手指轻轻抚平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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