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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1-42册出版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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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离京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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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要是不给对折,我下次就算来了京城,也不来你这。”

“有你这么杀价的?陈公子你不去做买卖,可惜了。”

刘老掌柜的宝贝闺女刘鹿柴起得也早,这会儿已经拿着抹布拎着水桶在忙碌了,只是还有几分睡眼惺忪。

虽说在憧憬江湖、一心想着当女侠这件事上,少女有些不着调,可其实平日里没少在铺子里边帮忙,做些琐碎事,好从爹那边挣些工钱。钱容易挣钱难啊,怪自己,看书太快。

陈平安会提醒曾掖一句,以后可以游历大骊京城。若是有缘,自会相见。

少女瞧见了宁姚,喊道:“宁师父!”

宁姚摇头道:“我不是你的师父。”

少女咧嘴一笑,问道:“要走啦?啥时候再来?”

宁姚笑道:“不好说。”

少女哦了一声,还是有点失落。不过没事,江湖儿女嘛,拿得起放得下,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刘掌柜松了口气。还好,闺女没闹着离家出走什么的。

京城设置都水监衙门,归工部管。水部郎中,都水清吏司,都是一个管一个的大官,刘掌柜的长子就在那边当个河防胥吏,负责盯着一处闸坝和河床疏浚,算是吃公门官家饭的,不算有大出息,可好歹旱涝保收,加上能插手栽植和养护榆柳事务,也有些额外收入。次子在京城城北开了个绸缎铺子,也算成家立业了。所以刘掌柜如今就只有眼前这个最不让人省心的宝贝闺女了,之所以不省心,当然还是因为最心疼嘛。

一行人坐上一艘南游渡船,就此离京返乡。

如今牛角渡随着大骊驻军的陆续撤出,渡船就越发往来频繁了。

归功于披云山和三江汇流的存在,牛角渡成了大骊南北两条航线当中的重要枢纽渡口之一。

陈平安,宁姚。小陌,仙尉。

来时只有两人,去时多出两人。

这是仙尉第一次乘坐与白云鸟雀为伍的仙家渡船,只觉得自己终于发迹阔气了。

宁姚在屋内看书,陈平安就带着小陌和仙尉来船头赏景。

附近有一大拨年轻修士扎堆闲聊,也不用什么心声,言语无忌,好像来自几个不同的山头门派,是刚在渡口认识的,登船之后就相约一起。那些莺莺燕燕的女练气士倒是师出同门,下山游历嘛,香火情就是这么来的。

因为仙子多,男练气士们就开始各展神通了,有显露文采的,低头沉吟,说那亡国之恸,家破之痛,身世之悲。韶华易逝,人生难久,潸然泪下。有不经意间露富的,其实这个比起抖搂才情更立竿见影了。

年轻的谱牒仙师里边,怎么个有钱法,也分出个三六九等:拥有一艘私人渡船的,那就是真有钱了,一般来说,只有大仙府的道侣子女才有这种待遇。然后是有那吃钱的符箓飞舟之属的。之后就是出门在外,可以骑乘仙禽异兽的。最后,当然就是靠两条腿跋山涉水的了,要是着急赶路,最多用上一些材质寻常、品秩相对不高的神行符、甲马符。

陈平安就想起了老龙城的范二,那可是名下有座桂岛的。至于皑皑洲的刘幽州,算了,不能比。

仙尉竖耳聆听。都是阅历啊,世面啊。

那拨人不知怎么就聊起了披云山和夜游宴,小陌听着,心里便有数了。

仙尉这个半吊子的练气士,以讹传讹的江湖传闻作不得准,可是这些来自山上谱牒的修士还是这般说,那就差不离了。何况仙尉说的道理还挺有道理:江湖中人,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给错的绰号。

魏夜游。仙尉觉得这个“道号”听多了之后好像还挺霸气的。

一洲夜游,舍魏其谁?

小陌犹豫了一下,问道:“公子,那位魏山君?”

陈平安笑道:“只说相貌气度,丰神飘逸,古风道气,见之忘俗。若说为人处世,有情有义,反正我还真挑不出什么缺点。”

只是双方第一次相逢,在魏檗还是棋墩山土地公的时候,就比较滑稽了,与如今披云山魏山君的形象有云泥之别。

小陌点点头,心领神会。应该是自家公子话里有话了,是破例提醒自己送礼不可轻了?看来魏山君的这个绰号绝非浪得虚名。

陈平安哪里想到小陌在想什么,不然肯定要为魏山君喊冤叫屈了。

这些多年,魏檗很不容易的。

披云山夜游宴的偌大名声,都已经传到中土神洲和俱芦洲了。

家乡那边,一座小小的槐黄县城,名胜古迹众多,如今访仙者多如过江之鲫。

例如建造在神仙坟和老瓷山的文武庙,俨然一国城隍庙中的都城隍。其实浩然九洲的各国文武庙不像城隍庙,并没有级别高低之分,无非是为了祭祀那些有功于国的文臣武将。但是大骊建造在这两处的文武庙,占地大、规格高,隐约有一国魁首的迹象。

锁龙井遗址也定是要去看几眼的。桃叶巷两旁的桃极为神异,开落皆异于别处,这些年经常有手欠的外乡游客偷折桃枝,然后立即就会被押解到县衙,赔一大笔神仙钱不说,保不齐还要吃顿牢饭。

此外还有泥瓶巷的曹氏祖宅、二郎巷的袁家祖宅,以及黄四娘家的酒铺。虽是卖的寻常酒水,妇人也早已年老色衰,换成儿子儿媳继承家业,可据说圣人阮邛都是这家酒铺的常客,甚至连落魄山的那位山主剑仙都经常下山与好友一起在此处买醉,那么外乡人游历至此,不得落个座,沾沾仙气?只可惜那座名动一洲的落魄山形若封山,并不待客。

再就是小镇大大小小的瓷器铺子,琳琅满目,售卖价格要远远低于别地仙家渡口,虽说都用不着神仙钱,但是谁不喜欢捡个便宜?何况来了一趟龙州地界,不买件享誉一洲的瓷器带回去,不像话,就像白走一趟了。

槐黄县这边,昔年众多龙窑窑口都是官窑起步,其中几座窑口更是督造点检、供御捡退的皇室御窑,自然是官窑里边等级最高的了,礼制分明,不然也不至于敲碎那么多有瑕疵的瓷器,最终堆出个老瓷山。

时过境迁,如今一部分窑口失去了官窑身份,只得转为不再是官府督造采办的次一等民窑了。其中几座窑口就被董水井秘密收购,重金聘请了许多原本已经歇手的龙窑老师傅重新出山。这些大多当过窑头的老师傅哪怕只是负责监工,烧造出来的瓷器水准还是与没有他们坐镇的窑口有着天壤之别,更不谈这些老师傅都是闲不住的主,新东家给钱痛快,一年下来,薪水极为可观。何况由他们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都不差,有年复一年打骂出来的扎实手艺,所以这些民窑出产的龙州各色瓷器依旧无异于早年官窑的“官监民烧”,各种瓷器的堂名款、押款和吉语款层出不穷,远销一洲山下,成了各国文人雅士的头等书房清供。只不过董水井还是喜欢躲在幕后,不显山不露水。

陈平安趴在栏杆上,指了指远方,介绍道:“已经到龙州与洪州接壤地界,最多一炷香工夫就可以在牛角渡靠岸停船。”

仙尉举目远眺,离得太远,看不出什么头,只是问道:“曹仙师,方才听那些年轻神仙说那座牛角渡不是一般的财源广进,除了大骊军方渡船,每艘山上渡船靠岸都得交一大笔停泊费用,这不等于是每天躺着收钱?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偌大一座渡口,是魏大山君与一个姓陈的剑仙共同拥有,好家伙。”

陈平安笑着解释道:“每一艘仙家渡船靠岸都会消耗当地大量的山水灵气,要是不砸神仙钱,很快就会涸泽而渔,灵气耗竭,到时候,你看那些在龙州地界修行的谱牒仙师和各路山水神灵会不会造反?所以你不能光看人挣钱,不看人钱。”

仙尉嗤笑道:“曹仙师,这话就说得没劲了,明摆着是日进斗金的生财路数,换成你,那渡口的半个主人,你当是不当?”

某人无言以对。

仙尉又问道:“这艘渡船会在那牛角渡停留两个时辰,咱们要不要一同下船游览山水?听说槐黄县城那儿的瓷器贼金贵,半点不愁卖,只要买了就是稳赚不赔,我得入手几件!”

自己身上还有颗金元宝呢,就是不晓得两个时辰够不够自己从渡口到小镇往返一趟了,听说那边规矩重,仙师都无法御风远游,只能徒步。

陈平安说道:“我们这次南下目的地就是牛角渡。”

仙尉转头疑惑道:“咱们就在那儿下船啦?曹仙师,你那门派山头就在龙州?那咱们岂不跟魏大山君是邻居?”

难怪之前会在缟素渡摆摊挣钱,原来都是穷的。

要说自己是山下的穷光蛋,难道曹仙师,或者说陈山主,是山上的穷光蛋?

仙尉小心翼翼问道:“你被称呼为陈山主,那个跟魏山君眉来眼去有一腿的陈剑仙也姓陈,你们认不认得?”

陈平安忍住笑,点头道:“当然认识。”

仙尉松了口气:“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那你一定不用砸锅卖铁参加夜游宴吧?”

陈平安想了想,道:“这么说,好像也对。”

被仙尉这么一说,陈平安才发现,自己确实一次都没参加过魏檗的夜游宴。

奇了怪哉,这个仙尉,弯来拐去地胡说八道,好像到最后总能被他说中某个真相?要做到郑居中所说的“不当真”,委实不容易。

小陌扶了扶帽子,眯眼望去,一下子就看出了不少门道。

首先是龙脊山的斩龙崖,其次才是魏山君所在的披云山,然后是那些龙窑窑口的玄妙布局,以及福禄街和桃叶巷的设置,分明是那位三山九侯先生的大手笔。

还有那座看似不起眼的石拱桥,自己要是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一头撞入此地,绝对要小心再小心了。

一座小镇与西边群山,错综复杂的繁复脉络,气冲斗牛的剑道气运,气象鼎盛的文运武运,沛然浓郁的山水气数,还有那丝丝缕缕却精粹的神道余韵,层层叠叠,纵横交错,混乱至极。

就只是一处山水而已,竟然会给小陌一种与某位十四境剑修对峙的错觉,而且就像近在咫尺的面对面。

只是不知为何,群山之中,多出了一大块突兀的空白地界,就像数座山头被搬迁一空了。

小陌收起视线,以心声感慨道:“公子在此修行,真是一步都错不得。”

陈平安笑道:“想复杂了,就是三教祖师之外谁都解不开的一团乱麻;想简单了,不过就是山定水流,一切随缘停与走。”

小陌由衷道:“公子道心,天下无双。”

陈平安气得一拍小陌头顶帽子:“差不多就得了啊,到了落魄山,收一收你这门无师自通的神通,切记我家山上,最不兴你这套歪风邪气。”

小陌笑着扶了扶帽子:“记住了。”

牛角渡一个相对僻静处,在那崖畔的白玉栏杆边,有个黑衣小姑娘肩扛金扁担,手持行山杖,斜挎个布小包,瞪大眼睛望向远处白云中,不知第几次问起同样的问题:“景清,好人山主怎么还没来啊?”

一旁陈灵均坐在栏杆上,正跟白玄玩猜拳,人手一把折扇,谁输谁挨揍。

这俩大爷,一个不用修行,一个不用练剑,平时就闲得慌,当然乐得与周米粒一起来这儿逛荡。

大白鹅已经急匆匆提前赶往桐叶洲了,乘坐落魄山自家那艘风鸢渡船,曹晴朗、种夫子、崔嵬、隋右边几个都跟着去了。至于裴钱,不知为何去了藕福地。

陈灵均随口说道:“急什么,按照那艘渡船以往的停靠时辰,差不多还有两刻钟呢。再说,这些山上渡船,风向顺逆不定,相差半个时辰都是常有的事。”

周米粒挠挠脸,点点头。

先前收到老爷从京城寄来的飞剑传信,得知今天会乘坐某艘渡船返回落魄山,所以周米粒一大早就出门了,天刚亮就已经巡山完毕,然后就跑到陈灵均门口当起了门神。结果来了牛角山渡口后,他们仨还是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陈灵均一个跳跃起身,将那把折扇别在腰间,开始在栏杆上蹦蹦跳跳,两只袖子甩得噼啪作响,嘴上念叨着急急如律令,胡扯了一通,再一个气沉丹田,收功。

白玄翻个白眼,从袖中摸出一把小巧玲珑的紫砂茶壶,啜茶,是那枸杞茶。

先前暖树回山,瞧见了在行亭里边摆摊记账的白玄,就给他说了些茶壶和饮茶的讲究,白玄才知道白大爷算是被陈大爷给坑了一把。

周米粒等了片刻,还是没能瞧见渡船的影子,轻声说道:“景清景清,你的法术好像不太灵光嘞。”

刘重润今天在包袱斋走了一圈,顺便来渡口散散心,凑巧看到了这一行三人。

瞧见了刘重润的身影,周米粒立即飞奔过去,一个站定,挺直腰杆抬起头,一口气报出三个称呼:“见过刘岛主,刘管事,刘姐姐!”

刘岛主是修士身份,刘管事是两家的香火情,刘姐姐是私谊哩。

陈灵均和白玄遥遥抱拳,算是打过招呼了,反正刘岛主是公认的半个自家人,客气了反而矫情。

刘重润与那俩点头致意,然后笑着朝周米粒的脑袋伸手,周米粒赶紧缩脖子低脑袋,慌张道:“摸不得摸不得,我已经比裴钱矮那么多了。”

刘重润收回手,笑问道:“等人?”

周米粒环顾四周,压低嗓音悄悄说道:“在等好人山主和山主夫人。”

而且好人山主在信上说,这次还带了两个人回家,可惜没说是谁。她当然得赶过来,好第一时间确认有没有矮冬瓜的小姑娘。

刘重润点了点头:“不耽误你等人,我得先回鳌鱼背了。”

周米粒说道:“刘岛主,回头得空了,我就去你家山头做客啊。”

刘重润有些奇怪:怎么胆子突然大了?好些年了,这个顶着落魄山右护法身份的可爱小水怪就一直待在自家山头,最多在山门口当门房,绝不外出。像今天这样来到牛角山,其实已经很例外了。

不过刘重润还是笑着答应下来,御风离开渡口。

当年那艘与水殿一同打捞出来的龙舟渡船,被落魄山无偿租借给大骊边军,等到归还之时,已经变得残破不堪,以至于那笔令人咂舌的修缮费用竟然高过了龙舟翻墨本身的价值。双方交接之时,落魄山这边的朱敛也没说半个字,后来龙舟就被崔东山调去了藕福地一处,修补如新。

刘重润很早就开始担任龙舟翻墨的管事,不承想她这一暂任,就已经很多年了。

一些个弟子所谓的出门历练,其实都交代在渡船上边了,不过落魄山做事情厚道,年年有分红。投桃报李,落魄山主动在已经是上等福地瓶颈的藕福地拨出两处水运浓郁的风水宝地,让五位珠钗岛祖师堂嫡传女修修行或闭关,各自寻求破境机缘。一处是俱芦洲济渎灵源公沈霖赠送给落魄山的一部分南薰水殿,另一处是龙亭侯李源赠送的一条溪涧。

珠钗岛早年搬迁出书简湖后,在这边占据一座山头,虽说是与落魄山租赁而来,有点寄人篱下的嫌疑,可好在注定太平无事,山水灵气充沛,也无那些山上邻里间勾心斗角的纷争,更无乱七八糟的仗势欺人,门派挣钱一事也十分安稳,女修只需要安心修道即可,那么唯一需要刘重润上心的事情就只有一件,就是小心提防那个曾经的余米、后来的米裕。

之前余米陪着暖树一起来鳌鱼背拜年送礼,再加上他曾经乘坐过几次龙舟渡船,刘重润的那些嫡传和再传弟子一个个对余米牵肠挂肚的。等到他的真实身份水落石出,珠钗岛的痴就更多了,一提起米大剑仙就两眼放光,总要找机会去落魄山做客,把刘重润气得不轻。如此一来,在龙舟渡船上边办事,她们能不尽心尽力?

周米粒回到栏杆旁,继续眼巴巴等着。蓦然瞧见天边渡船小如一粒芥子,她满脸惊喜,雀跃喊道:“景清景清,灵验了灵验了!”

其实离先前陈灵均施展仙术都过去多久了,陈灵均坐在栏杆上,却毫不心虚,哈哈大笑。

陈平安施展云水身,率先离开渡船,瞬间来到栏杆旁,伸手按住陈灵均的脑袋,笑问道:“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陈灵均抹了把脸:“老爷终于回家了,差点就要喜极而泣。”

白玄又翻了个白眼,想起一件正经事,跳下栏杆开始告状,在外边也不好称呼隐官大人,就用了山主的称呼:“山主,你要是再不来,我们几个就要被拐跑干净了。山主你是不知道,那个于老剑修过分得很,在那拜剑台每天都要串门,美其名曰给我们九个指点剑术,看我的眼神,别说是像看啥未过门的弟子了,简直就是看他失散多年的亲儿子,看得我发毛。山主,说真的,可不是我背后说人闲话啊,就于老儿那点道行,真当不了我的师父。”

陈平安气笑道:“就你眼光最高,境界高不高?”

白玄双臂环胸:“有一说一,不扯虚的,比山主远远不足,比程胖子他们几个绰绰有余。再过个三五年,撇开孙春王那丫头不说,我能一挑七。”

等到白玄见着了宁姚,揉了揉眼睛。没看错,真是那个宁姚!他立即乖乖闭嘴。

姚小妍和纳兰玉牒这俩丫头估计得疯,至于孙春王,平时见谁都是死鱼眼加面瘫的模样,见着了宁姚,还不得当场磕头认师父?

白玄可是知道孙春王这妮子的,傲得很,哪怕被隐官大人带到了落魄山,还是一门心思想着去五彩天下,去飞升城,只找宁姚学剑术,不然喜欢钻牛角尖的小姑娘就宁可没有传道人,没有师父。

唉,还是年纪小不懂事。宁姚是那种会随便收徒弟的?再说了,宁剑仙是谁?她可是咱们隐官大人的道侣啊。你与隐官大人关系好了,宁剑仙这个师父能跑?

说到底,还是小姑娘家家的,脑子不灵光。

渡船靠岸后,宁姚他们走来这边。仙尉左右张望起来,不晓得曹仙师的山头在哪里。

“山主夫人!”周米粒有些羞赧,想要给瓜子,就是有点拿不出手。

喊宁姐姐可不中,被裴钱晓得了,得记小账本的。

宁姚笑着伸出手,周米粒乐开了,赶紧递出一捧瓜子。

小陌从袖中摸出一只沉甸甸的布袋子,里边装满了金瓜子。他蹲下身,微笑道:“我叫小陌,是公子的扈从,这是见面礼,礼轻了,右护法莫嫌弃。”

周米粒愣在当场,皱着两条疏淡微黄的眉头。一见面就送礼?她赶紧抬头看了看好人山主。

陈平安笑着点头:“只管收下好了,不用跟小陌客气,他就是个善财童子。”

然后陈平安小声说道:“是一袋金瓜子,就是用金子打造的瓜子。”

啥?金瓜子?这还礼轻?礼不仅不轻,情意更是重如山!

天底下怎么会突然又冒出小陌先生这么个好人?小陌先生是未卜先知吗,怎么就知道自己做梦都想要一袋金瓜子?!

黑衣小姑娘怀抱金扁担跟青竹杖,有些滑稽地作揖道谢,再双手接过袋子,一个屈膝弯腰,笑哈哈道:“小陌先生,袋子重得吓人了哈,我差点就要拿不住掉在地上嘞。”

小陌笑眯起眼,神色温暖,等到周米粒接过袋子,这才缓缓起身。

陈平安摸了摸周米粒的脑袋:“赶紧收起来。”

周米粒使劲点头,好不容易才将那只袋子装入心爱的布挎包。

小陌又送给陈灵均和白玄人手一件法袍。

陈灵均点点头接过,道了声谢,心想这个小陌兄弟比较上道。

白玄依葫芦画瓢。这个小陌,从这一刻起,就是斩鸡头烧黄纸的候补人选了。

结果二人发现陈平安投来的视线,立即与那个一见如故的小陌重重抱拳:以后就以兄弟相称了。

小米粒看着那个年轻道士,眨了眨眼睛。她等着好人山主介绍呢。

陈平安笑着介绍道:“仙尉,仙人的仙,都尉的尉。以后会在我们山中修道,算是客卿吧。”

本想说一句仙尉不是真正的道士,只是又瞬间意识到这句话不妥当。他若不是真正的“道人”,谁是?

陈灵均哈哈笑道:“仙尉道长,巧了啊,我认识很多道士朋友。”

道祖!老观主!骑龙巷的贾老哥,还有……那个来自趴地峰的张山峰!

有自家老爷在身边,说话就是硬气。来者是客,管你是啥来头。

仙尉有些拘谨,挤出个略显生硬的笑脸。总觉得这俩孩子瞧着老气横秋倒是没什么,可就是脑子有点……拎不清的样子。

周米粒是个尽职尽责的耳报神,叽叽喳喳,开始跟陈平安说起了最近龙州地界的一些趣闻,比如困鹿山多出了个喜欢松荫观鹿的高士,说话玄乎哩,什么青灯拥髻上阳宫,白发重来贞元人。还有那啥贫得今年无月看,留滞此山不思归。

陈平安笑了笑,没当回事,因为大致知道对方的底线。

事实上,如今西边群山里的修道之人,陈平安心里都有数。好像等到落魄山名气一大,附近山头就一下子蹦出了许多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

周米粒还说如今的阿瞒可了不得,成了骑龙巷附近的扛把子,白鹅加公鸡一起打,如今压岁铺子就凭空多出了一堆鸡毛毽子、鹅毛掸子。

陈平安没有直接去落魄山,而是祭出一艘符舟,打算先去一趟拜剑台。

老剑修于樾,化名于倒悬,如今是落魄山的记名供奉了,挑中了两个剑仙坯子,贺乡亭和虞青章。而且这两个孩子自己也有意离开落魄山,跟随于樾在外边修行。

其实于樾对此还是很意外的,想不明白为何他们放着隐官大人不去认师父,哪怕认个师祖,都要好过找自己这么个师父吧?只是天上掉的馅饼总不能拒之门外。再者,于樾多少有几分底气:自己好歹是个玉璞境,真要收徒,还真不至于糟践了两个剑仙坯子的大好资质,定会悉心传道,倾囊相授。

今儿在拜剑台一间茅屋内,老剑修对着那两个坐在桌旁的孩子抚须笑道:“一来,咱们仨这师徒名分,最后成与不成,还是得看陈山主的意思,需要他点头。二来,哪怕陈山主没问题,我们离开落魄山之前,怎么都得打声招呼再走,这是礼数。相信不管剑气长城和浩然天下的风土人情怎么个不一样法,这点道理终究是相通的。乡亭、青章,你们觉得呢?”

米裕双臂环胸,斜靠在门口,冷眼旁观。

隐官大人从剑气长城带回的九个剑仙坯子当中,练剑资质、根骨和性情最好的是不苟言笑的小姑娘孙春王和刚到落魄山就与裴钱问拳两场的白玄,然后就是虞青章了。至于其余几个孩子,如果不谈飞剑的品秩和多寡,只说练剑的天赋和心性,其实都相差不大。姚小妍可能是相对最差的一个,性子实在太绵软了,只是架不住小姑娘的本命飞剑多啊,足足有三把。

不过在米裕看来,姚小妍确实是运气好,而且不是一般的好。道理很简单,如果是在剑气长城,再过个十几年,最多二十年,姚小妍就肯定需要出城厮杀。

米裕可以确定,姚小妍这样的剑修,去了战场就会死,不是她死,就是护道人被她连累而死。以姚小妍的心性,就算自己侥幸活着离开战场一次,最多两次,她的剑心就要出大问题。可是到了浩然天下,姚小妍完全可以按部就班地安稳修行,成为中五境,再跻身地仙,大不了等到元婴境再下山游历。

米裕其实这会儿颇有怨气。原本这几个孩子,崔东山是早有安排的,只是没想到从天上掉下个玉璞境的流霞洲老剑仙。

比如虞青章,崔东山就曾经打算自己收为嫡传之一。喜欢读书的贺乡亭,会交给种夫子。虽然种秋不是剑修,但是谁说只有剑仙才能传道?

就因为这位于老剑仙横插一脚,极有可能带走虞青章和贺乡亭,崔东山的长远布局全给打乱了。要不是看在于樾是自家供奉的分上,平日不管在落魄山中遇见谁都和和气气的,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然米裕肯定得跟这位老剑仙切磋切磋。

隋右边的选择比较令人意外,主动挑了程朝露这个喜欢做饭烧菜的小胖子,只等山主返回家乡,在祖师堂谱牒上加上一笔了。

程朝露当时就发蒙,不晓得隋右边为何要收自己为嫡传,结果那个未来师父只用一句话就说到了孩子的心坎上:“年纪不大,出拳够狠,以后可以练剑习武两不误。”

程朝露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必须认这个师父了。夸他什么都没啥意思,反正自己是怎么块料,自己会没点数?但是称赞他有习武天赋,他能不开心?所以程朝露如今已经离开拜剑台,跟随隋右边乘坐那艘风鸢渡船一同去往桐叶洲了。

掌律长命相中了纳兰玉牒这个小财迷,双方一样投缘得很。

崔东山有意让米裕收何辜为嫡传弟子,结果米大剑仙和这小屁孩相互都看不上眼。不过比起崔嵬和于斜回这对崔东山“钦定”的未来师徒还是要好上几分,这不,于斜回死活都不愿意跟随崔嵬一起离开。

其实崔嵬作为一位元婴境剑修,剑术不算低,隋右边不也才是元婴?而且崔嵬的剑术驳杂,杀力不弱,况且还擅长隐匿。但是于斜回就是瞧不起这个临阵脱逃的家乡剑修:让我跟他拜师学艺?丢不起这个人。

一行人来到拜剑台,陈平安收起符舟,朝于樾拱手抱拳,歉意道:“让于供奉久等了。”

久等?于樾有点茫然。好像没几天工夫吧?不过老剑修还是笑着抱拳还礼道:“哪里,此山大好,都有点舍不得离开了。”

陈平安后知后觉,自知失言了。实在是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自己才有了这个错觉。

米裕笑呵呵道:“不舍得走就留下呗,谁敢赶于老剑仙走,看我答应不答应?”

于樾有些尴尬。别看米大剑仙在剑气长城本土剑修当中的威望……不是特别高,可一些个外乡剑修,其实是在米裕手上吃过不小苦头的,其中就有于樾的老友蒲禾,不然就蒲老儿那满嘴喷粪的臭脾气,愿意在酒桌上为米裕说几句类似“米拦腰杀力不低”的好话?于樾虽然不知具体内幕,只是用屁股想都知道蒲老儿肯定被米裕砍过。

隐官大人斜眼米大剑仙,米大剑仙立即对于樾嬉皮笑脸道:“于供奉,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别放心上啊。”

于樾笑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米剑仙多虑了。”

米裕腹诽不已:你才是剑仙,你全家都是剑仙。

真心不是自己喜欢记仇记账,实在是这个于樾每次见面必喊自己剑仙,自己忍他不是一天两天了。

在家乡,当得起剑仙称呼的不多,而且像米祜、岳青这些剑仙,也多不喜欢被人称呼为剑仙,还不如直呼其名。只要扛得起揍、经得起打,在路上瞧见了陈熙,喊一声“老陈”,再比如喊那董三更一声“董老匹夫”,甚至是“小董”,都没问题。

于樾与陈平安说了打算收虞青章和贺乡亭为嫡传的事情,陈平安笑着点头,刚要说既然他们二人愿意,自己就没有异议了,结果宁姚望向那两个孩子,已经开口问道:“理由。”

两个孩子脸色惨白,嘴唇颤抖,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米裕叹了口气。遇到谁不好,偏偏遇到了宁姚,该这俩孩子心虚胆怯一场了。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打搅宁姚跟同乡剑修的这场对话。

除了小胖子程朝露已经去往桐叶洲,其余八个孩子都到场了。果然如白玄所料,纳兰玉牒和姚小妍俩丫头片子已经快疯了。至于孙春王这个平日里不但没啥表情,甚至都没啥眼神的小姑娘破天荒地满脸涨红,双手攥拳,很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这些孩子,瞧见了宁姚,就像……回到了家乡。

不管陈平安再怎么被视为同乡人,再怎么是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可是比起宁姚,终究是不一样的。所以哪怕是同样的话,同样的道理,宁姚说出口,与陈平安来讲,就成了不同的道理。

陈平安咳嗽一声,带着于樾几个一起挪步走远。

仙尉叹了口气,哀愁不已:好家伙,陈山主就是有这么个大山头?曹仙师的麾下就只有这么一帮小娃儿?自己十有八九是误上贼船了。

宁姚一向是不喜欢拐弯抹角的,很快就跟那些孩子聊完了,有一个说一个。

陈平安是第一次见到那帮性情各异的孩子如此如出一辙地乖巧听话。

最终的结果,是老剑修于樾很快就会带着有了师徒名分的两个孩子一起离开落魄山跨洲远游。

孙春王成了宁姚的不记名弟子,但是需要留在浩然天下修行,不会跟随宁姚一起去往飞升城。

白玄这个大爷今天终于老实了,与隐官大人言之凿凿,说近期不去行亭摆摊了,得待在拜剑台好好修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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