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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1-42册出版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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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何谓披星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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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何谓披星戴月

陈平安随后带着宁姚去了趟霁色峰祖师堂敬香,小陌和仙尉都尚未正式纳入谱牒,今天就算了。

仙尉不会像小陌一样担任供奉,只是落魄山的不记名客卿。

毕竟陈平安胆子再大,也不敢担任仙尉的传道人。要真敢如此行事,估计容易遭天谴挨雷劈。

凡夫俗子的无意为之,与修道之人的有心作为,天壤之别。

祖师堂钥匙在暖树那儿,一行人就在门外等着,陈灵均已经去通风报信了。

朱敛和暖树一起赶来霁色峰,暖树停步后,笑容灿烂地朝一行人施了个万福,陈平安笑着点头。

之前在云霞山绿桧峰与蔡金简购买了一些云根石,回头就会炼化搁放在彩云峰和仙草山的山根龙脉上,再问问看小暖树想要选择哪座山头作为修道之地,帮她选址开府。小暖树不是金丹境又如何,回头祖师堂议事,看看谁敢有异议。

与祖师堂三幅挂像敬香完毕,陈平安与宁姚走出大门,暖树娴熟锁门。

仙尉如释重负:还好还好,陈山主又多出一座山头,这座传说中的山上祖师堂瞧着就很气派了。

陈平安与朱敛这个落魄山大管家并肩而行,聊着事情。

其实等到崔东山主动要求担任下宗的首任宗主,那么落魄山下宗的全部人选就算彻底敲定了。

种夫子在下宗暂时当个账房先生,管钱袋子,负责财库收支。

说实话,种秋作为南苑国国师,昔年被一座天下誉为“文圣人,武宗师”,在山上担任什么职务都不过分。

剑修崔嵬暂任下宗掌律,至于首席供奉,会由落魄山的次席供奉米大剑仙担任,算是平调吧。

隋右边不会有什么头衔,就算给,她估计也不会领情。

灰蒙山的三人已经被崔东山带去了桐叶洲,此外,卢白象的两个嫡传弟子好像将来也会成为下宗弟子。

陈平安打趣道:“崔东山这就跟我们上宗挥锄头挖墙脚了?”

朱敛笑道:“原本不觉得,被公子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这个意思。”

陈平安在剑气长城白捡了个元婴剑修曹峻,且破境的可能性很大。

这曹峻也是个妙人,反正当不上首席供奉了,就主动讨要了个落魄山下宗末席供奉的头衔。

朱敛说道:“裴钱如今在福地的心相寺,我就没喊她过来。”

陈平安点点头,又去了趟账房,跟韦文龙说了自己需要从财库挪用一百枚谷雨钱借给林守一……算了,是送。借个屁的借,钱还不落个好,不如直接送。

能坑陈平安钱的人,不多的。

韦文龙笑着说如今账簿上躺着不少谷雨钱,不用担心会捉襟见肘。

朱敛笑道:“钱可以借,而且必须借。林守一可以在下宗挂名客卿嘛。”

陈平安点头道:“可行啊。”

落魄山谍报和镜水月一事会暂时交给朱敛和陈灵均。

牛角渡的包袱斋一直缺合适的管事人选,之前陈平安去青蚨坊找洪老先生,三番两次想要挖墙脚,可惜未果。所以暂时还是只能让长命主持大局,再交给珠钗岛女修们帮忙处理具体事务了。

如今落魄山拥有两艘渡船,龙舟翻墨的临时管事是与落魄山租赁了鳌鱼背的珠钗岛岛主刘重润,双方礼尚往来,这些年相处得很好。

至于那艘跨洲渡船风鸢,陈平安打算让长命兼任管事,真正负责待人接物这些琐碎事务的二把手可以是老道士贾晟,再让米裕有空就去坐镇,那么风鸢的面子里子就都有了。

陈平安突然想起一物。在那艘夜航船上边的条目城,自己从那位化名张三的虬髯客包袱斋那边得了一张名为云梦长松的古弓,是货真价实的实物,品秩未定,陈平安总觉得这件宝物有些烫手。

三教祖师曾经联袂莅临小镇,不知怎么,观道观的那位老观主在山门口喝了个茶,就送出了那幅极其珍稀的道图。

当时被崔东山炼化后,异象横生,一山生紫气,群山之巅天无二日,万树丛中有月一轮,自成一座天地,日月起落。连魏檗堂堂山君,在自家辖境山水内都无法自由出入落魄山。

唯一的缺陷,就是开启与支撑起这样的护山大阵极其消耗神仙钱,所以落魄山不能时时刻刻开启。只是相较于那幅道图的珍贵程度,这点小缺陷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浩然天下的任何一座宗门都可以拿来当镇山之宝。

听崔东山在那封寄往京城的信上的意思,是小米粒待客周到才挣来的一桩天大功劳。陈平安可不会觉得这是什么玩笑话。

落魄山之巅的山神庙旧址,崔东山在周边设置了一道金色雷池阵法,里边还供奉了一幅出自倒悬山敬剑阁的剑仙画卷。

未来下宗的祖师堂大门会悬挂吴霜降赠予的那副楹联,同样品秩高得惊人。

如果算上陈平安从云纹王朝玉版城得手的十二把飞剑,搭配那幅一直苦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太平山阵图,简直就是天衣无缝的攻伐效果。

那么,将来落魄山和下宗的两座山水大阵,攻守兼备,皆可谓极致。

至于这趟京城之行,没有白走一趟。

按照之前陈平安的估算,自己的本命瓷碎片,流落在外的,多则六片,少则四片。不出意外,其中一片就藏在陈平安泥瓶巷祖宅隔壁的那栋宅子里。

此外,杏巷马家夫妇,俱芦洲的琼林宗,都有一定可能藏有碎片。陈平安都会问清楚,当面问的那种。

走向竹楼,陈平安对周米粒笑道:“我得马上去一趟外地的仙游县,回家之后,就带你去红烛镇。”

铁符江前任水神杨已经去往中部大渎担任公侯,新任水神的位置却始终悬而未决。

按照大骊最新颁布的金玉谱牒,铁符江水神是从三品,绣江水神是四品,冲澹江水神和玉液江水神都只是五品。

至于那条早已从溪升河的龙须河,马兰也从河婆升为河神,虽然品秩不高,但是也能建祠庙塑金身。按照崔东山的说法,杨老头给过那杏巷老妪一个承诺:三十年一过,就可以享受香火。

红烛镇除了是三江汇流之地,其实还有五溪一说,其中位于玉液江上游的兰溪县就被誉为六水之腰,属于典型的小府大县,酥饼、杨梅和枇杷都很有名。兰溪附近还有一处避雨仙崖,以及一条与冲澹江相通的地下河。

玉液江祠庙和水神府,陈平安肯定是要走一趟的。水神娘娘叶青竹,肯定也是要见一见的。

周米粒伸手挡住嘴,笑哈哈道:“小事哈,不急不急。”

收起手,她扯了扯布挎包的绳子。沉啊,肩头酸得很哩。

大大小小的事情其实不少:

赵树下、赵鸾鸾、张嘉贞、蒋去……

回头还要送给裴钱一架自己亲手打造的多宝槅。

杨家药铺后院还有一封信等着自己去看。

从清源郡返回后,要在竹楼二楼为裴钱这个开山大弟子正儿八经教拳一次。

在黄庭国境内的一座县城,寻一处市井,当个学塾的教书先生。

来到竹楼,朱敛带着小陌和仙尉在崖畔石桌旁落座,宁姚跟着陈平安进了屋子。

只说陈平安这个山主在竹楼一楼的住处,就有吴霜降的《当时帖》,其上两方印章已经道气流散,但是还剩下一枚道韵凝聚的押“心如世上青莲色”。还有自家先生亲自从苏子、柳七那边讨要来的《开帖》《求醉帖》,一样蕴藉道韵,文运沛然。

之前参与文庙议事,偶遇流霞洲渝州丘氏的客卿林清,双方投缘,老人送了陈平安一方薄意随形印章,工料俱佳。边款:金天之西,白日所没,仙人醉酒,月窟中来,飞剑如虹,脚拨南辰开地脉,掌翻北斗耀天门。底款:曾见青衫。

将这方印章放在书桌上,陈平安再将那株铭文寓意极美的白玉灵芝轻轻放在书架上。

陈平安双手笼袖退后一步,又伸出袖子,稍稍挪了挪白玉灵芝的摆放位置。

就像燕子衔泥,就像蚂蚁搬家,就像年年有余。

爹娘走后,十四岁之前,勉强守住了家业,所幸在那之后,年年好过一年。

之后,陈平安带着宁姚,再喊上小陌和仙尉,一起下山。他要去骑龙巷的草头铺子和压岁铺子查账。周米粒没有跟着,她得巡山去啦。

小姑娘一边欢快飞奔一边唱着:“臭豆腐好吃哟,金瓜子贼重哟。”

仙尉刚刚在那座山中积攒起来一点底气,等到瞧见这两间市井铺子,就又备感无奈了:这就是自家山头的财源了?那还不是跟自己差不多,就是每天挣点辛苦银子。罢了,实在不行,就只能靠自己出马,重操旧业了。来时路上,瞧见小镇有几条街巷挺贵气的,回头看看能不能去那边找点财路。

周俊臣站在柜台后边的小板凳上,破天荒地喊了陈平安一声祖师爷。

陈平安难免有些犯嘀咕,笑问:“阿瞒,这是打算跟我借钱?”

周俊臣摇摇头,一板一眼道:“就是想着祖师爷能够明察秋毫,好好管一管某些监守自盗的家伙。”

一个白发童子从后院跑过来,怒道:“阿瞒,我如今哪次吃糕点不给钱?栽赃嫁祸得讲证据!”

周俊臣笑呵呵道:“当我面吃的是结账了,那些被你偷吃的呢?我可都数着呢。”

白发童子眼珠子滴溜溜转:“其实是隔壁崔生偷吃的,我拦不住,打不过她。”

陈平安揉了揉眉心。

白发童子盯着小陌,双手叉腰,抬了抬下巴:“你,啥境界,说道说道。”总感觉这家伙比较危险。

这个如今名叫箜篌的化外天魔,其实在岁除宫的本名叫天然。不知是脑子抽筋了还是怎的,竟然也有了收徒弟的心思,叫嚣着要当师父,当了师父,隔几天就可以学隐官老祖当师祖了。经常独自在后院蹦跳着望向落魄山,振臂高呼:“入山入山,去抢徒弟,一个不嫌少,两个不嫌多,一个端茶,一个送水……”

此外,不是变着法子从崔生那边骗点钱,就是在铺子门口叼着根牙签自顾自龇牙咧嘴的。

年纪这么小就满头白发了,附近一些上了岁数的街坊邻居私底下都曾好心劝石掌柜赶紧带这可怜娃儿去看看郎中,有些钱节俭不得。

小陌其实一样颇为意外:铺子里边竟然会有一个约莫是飞升境的化外天魔?

至于那个穿着男子仙人遗蜕的女鬼,算不得什么奇人异事。

小陌笑答道:“境界什么的,都是虚妄。”

有个脚步匆匆从草头铺子赶来的少女与陈平安毕恭毕敬施了个万福,怯生生道:“奴婢崔生,见过山主老爷。”

陈平安笑着点头,实则别扭至极。

是那个正阳山的田婉,邹子的师妹,被崔东山和姜尚真联袂拦截,再被崔东山剥离出一魂一魄,捻为灯芯,装入一只“器”当中,就成了如今在骑龙巷打杂的少女崔生,算是崔东山名义上的妹妹。

崔东山还从田婉处得到了一座品秩极高却没有名字的洞天秘境,虽然不在七十二小洞天之列,但是按照田婉的说法,里边的天材地宝、大道气运可以支撑起一位飞升境修士的炼气修道。言下之意,就是一位地仙,只要修行路上破境顺畅,就可以始终待在这座与世隔绝的洞天之内,不用索要丝毫外物就能够跻身飞升境。

其中有座绛阙仙府玄之又玄,别有洞天。还有一条名为丹溪的溪涧水性阴沉,流水如玉,最适宜拿来炼丹。此外一座赤松山,有茯苓、灵芝、人参等,灵树仙卉数量极多。

这座洞天既然是崔东山这个下宗宗主带回的,那么于情于理,都要安置在桐叶洲下宗。毕竟上宗落魄山已经有了上等福地品秩且已经到了瓶颈的藕福地,以及洞天、福地相衔接的锁龙井,井中又有朱敛拐来的狐国。

只不过崔东山真正在意的一块肥肉是那极负盛名的蝉蜕洞天,可惜田婉没有说谎,不在她身上。

当然,不在她身上,不代表她不清楚那座洞天的下落。想必以崔东山的脾气,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的。因为蝉蜕洞天算是古蜀地界最重要的遗址之一,传闻曾经有多位远古剑仙在此飞升,白日仙去,仙心脱化,遗留皮囊若蝉蜕,珍贵异常。

陈平安让小陌和仙尉留在铺子里,稍后一起返回山上,自己带着宁姚沿着骑龙巷台阶拾级而上,走到了台阶顶部,陈平安转头回望一眼,之后一路走向泥瓶巷,其间路过了杏巷。当年邹子的摊子就摆在这儿。

一个醉醺醺的目盲老道士返回骑龙巷,这不刚给街坊邻居办了场喜事,酒没少喝,红包没收。远亲不如近邻的,自己还要收钱,就不讲究了,不够仙风道骨。等到听说陈山主与山主夫人刚刚离开骑龙巷,贾老神仙一跺脚,捶胸顿足,悔啊。

终究是个龙门境的老神仙了,贾晟虽然目盲,但是稍稍运转气机,视野其实与常人无异。听说那小陌是山上新收的供奉,还有那个一眼就看穿是个假道士的仙尉会是客卿,立即就拉着两人去自家铺子喝酒,箜篌就跟着去蹭吃蹭喝了。

一通酒水喝下来,一碟碟下酒菜就没停过,把仙尉都喝得鼻涕眼泪一大把了,满脸通红,一手端碗,另外一只手与贾晟在桌上握着,使劲摇晃:一切尽在不言中,都在酒水里了。这位同样混过江湖、最清楚辛酸的贾老神仙真是知己啊,就算谁赶自己走,自己都打死不走了。

至于陈灵均,刚刚教会小陌兄弟划拳,两人在那儿瞎比画呢。

陈平安带着宁姚走向泥瓶巷。

一旦再有第二座下宗,落魄山就会升格为浩然天下的“正宗”,下宗则顺势升迁为上宗。

数座天下的“正宗”仙家屈指可数,像浩然天下就只有两座。

走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小巷,陈平安在祖宅门口停步,看了眼隔壁宋集薪的院门,不着急取回本命瓷碎片。再转移视线,看了眼旁边的宅子,那里自打记事起就好像没人住了。

宁姚也瞥了眼隔壁那对主仆的宅子,记得当年好像瞧见过一个装腔作势的矮冬瓜女子,对方要是不踮脚,只能有半颗脑袋露出墙头。

陈平安开了院门和屋门,院子屋子都干干净净的,门上都张贴着春联和福字。

陈平安进了屋子,趴在桌上,下巴抵在胳膊上。

宁姚问道:“怎么了?”

陈平安微笑道:“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宁姚托着腮帮。自己很久没来这里了。

陈平安坐了片刻就站起身,宁姚知道他要去哪里。

到了坟头,陈平安递给宁姚三炷香,自己手持三炷,一起敬香。然后陈平安蹲下身,开始为坟头添土。

宁姚蹲在一旁,取出一只小袋子,轻声问道:“我从五彩天下带来的,合适吗?”

陈平安转头笑道:“合适,怎么不合适?”

宁姚松了口气。

接过那只袋子,将里边的泥土倒出,轻轻拍打几分,微微夯实坟头。陈平安红了眼睛,嗓音沙哑,只是喊了两声爹、娘便说不出口了,只能嘴唇微动,低声喃喃。

好像是在十四岁那一年,草鞋少年才第一次正式出远门,开始离乡远游。

但是陈平安没有与任何人说过,哪怕是宁姚、刘羡阳。其实就是来时的脚下这条路,当年在街坊邻居的帮忙下,一个面黄肌瘦的草鞋孩子走在灵柩的最前方。

那条路,从泥瓶巷一直走到这里,才是陈平安这辈子一场最远的远游。

可能是因为今天这次上坟,身边多了自己一定会娶进家门的心爱女子。

陈平安再取出一壶酒,洒在坟头之后,将酒壶轻轻放在脚边的泥地里。蹲在地上,一只手捂住脸,肩膀颤抖,细细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渗出。

好像直到今天这一刻,当年的小平安,如今的陈平安,才算真的成家立业了,才真的敢在爹娘的坟头前,与他们说自己过得很好。

回到小镇,两人路过一家老字号酒楼,占地不大,却有三层。这里曾经是小镇最高的建筑,不过三楼不对外开放。

陈平安临时起意,说去里边喝酒,还笑着与宁姚说早年一般只有福禄街和桃叶巷的有钱人才会来,不然就是龙窑老师傅在这儿收徒办酒。

在京城火神庙闲聊后,陈平安才知道其实这栋酒楼是封姨的产业,三楼就是她的一处歇脚之地。

除此之外,封姨还攒了不少地契。她还泄露天机,说那些如今已经转为民窑的龙窑窑口,其中大半在老车夫名下。老车夫平时就住在二郎巷,至于中土阴阳家的陆尾,在福禄街和桃叶巷都有不少宅子。

陈平安选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只要了一壶酒,酒壶酒碗都是本地烧造的青瓷。

宁姚只是喝了一碗,却也没拦着陈平安喝。

这家酒楼早年曾经来过一位稀客,就连名义上的酒店掌柜都没当真,但是真正的酒楼主人封姨却有过一声幽幽叹息。

一个双鬓霜白的学塾先生曾经要了一壶酒和几碟佐酒菜,自饮自酌。

而从酒楼二楼窗户望去,刚好能够看到街上那座牌坊的一块匾额:当仁不让。

喝完酒吃过菜,陈平安脸微红却眼神明亮,站在窗口望向那座牌坊楼片刻,收回视线后,与宁姚下了酒楼,返回落魄山。

最西边的宅子是李槐家的,前些年还办了场喜酒,是李柳嫁给了个外乡读书人,据说是个官宦人家的公子哥,让妇人狠狠扬眉吐气了一场,都不骂人了。那段时日,妇人最喜欢闲逛了,见了谁都笑脸相迎的,其中不少都是吵过架甚至挠过脸的街坊仇家。只不过这会儿一家人又回了俱芦洲。

宁姚有些好奇李柳竟然会嫁人,陈平安笑道:“好像是了却前世宿缘,斩断红尘,从此安心修行,跻身飞升境问题不大。”

宁姚眨了眨眼睛,陈平安无奈道:“我也不知道。”

宁姚歪了歪脑袋,陈平安说道:“我是说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其实这里边藏着个秘密,才让董水井和林守一没有彻底死心,或者说才让他们俩没有给那个王八蛋套麻袋。只是这种事情,陈平安真不适合说出口。那个真相嘛,大致就是在李柳这边有名无实,至于书生那边如何,天晓得。

今天落魄山的一张桌子上热热闹闹地坐满了人,对门的主位坐着陈平安和宁姚,然后是朱敛、韦文龙、张嘉贞、米裕、小陌、仙尉。背对门的末席位置坐着陈灵均、周米粒、陈暖树。

先前是老厨子在灶房忙碌,暖树和小米粒都帮忙择菜、吹竹筒,小陌负责端菜上桌,看得仙尉摇头不已:这个小陌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也对,自个儿也不是外人,很快就要跟贾老神仙、陈灵均是拜把子兄弟了,只等贾老哥挑选出个黄道吉日,他们仨就要在骑龙巷斩鸡头烧黄纸。

之前在酒桌上,陈灵均拍得他肩膀生疼,无妨,都是好兄弟。再说了,陈灵均已经拍胸脯保证:“仙尉老弟你就等着吧,有福同享,保管吃香的喝辣的,以后但凡有哪次酒桌上只有两三个下酒菜,就算我陈灵均不讲江湖道义,亏待了兄弟!”

结果当时贾老哥一拍桌子,冷不丁骂了句“放你娘的屁”,把仙尉给吓得酒醒了大半,倒是那个陈灵均,站在板凳上,双手叉腰,哈哈大笑。

原来是仙尉虚惊一场了,因为贾老神仙很快就来了几句快人快语,说:“陈老弟你是瞧不起咱这草头铺子,还是看不上我的烧菜手艺啊?酒喝再高,不能瞎吹牛。比不得山上的朱老管事是必须的,可我贾晟这几碟下酒菜的水准,小镇酒楼有几个掌勺大厨能比,啊?!”

尤其是贾老神仙那个拖曳极长的“啊”字,听得仙尉心里暖洋洋的:这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江湖和酒局啊。

至于今天这会儿嘛,就稍稍差了点意思,不过朱老先生的菜肴,味道确实绝了。而且谁都无须拘束,也没什么相互敬酒的繁文缛节,想喝酒就喝酒,想吃菜就吃菜,甚至都没有那种食不言的瞎讲究。

朱敛抿了一口酒,笑问道:“小陌老弟、仙尉道长,可还算能下筷?”

仙尉下筷如飞,低头道:“能下筷,必须能。”

小陌都没说什么,只是双手持杯,仰头一饮而尽,再酒杯朝下。

陈平安与朱敛以心声问道:“岑鸳机怎么没来?她是怕人多没位置?”

蒋去正在闭关修行,陈平安就没让朱敛喊人。

朱敛笑着解释道:“不是,她每天只有雷打不动的早晚两顿饭,而且是药膳,今儿时辰没踩点上,就不来了。姑娘嘛,再天不怕地不怕,也要怕个‘胖’字。而且我跟她打过招呼了,她说回头单独请山主和山主夫人吃顿饭,道个谢。”

陈平安闻言忍俊不禁:“那就是我沾光了。”

想起一事,陈平安继续以心声问道:“如今岑鸳机的爹娘到底岁数大了,二老身体还好?上次回乡,我就听小米粒说岑鸳机的娘亲感染风寒了。”

朱敛说道:“先前东山暗中假扮郎中帮忙看过了,身体无恙。”

陈平安点头道:“还是要多留心。”

朱敛点点头。

吃过一顿饭,陈平安让暖树和周米粒一起带路,要去趟裴钱的宅子。

陈平安看了眼右护法的布挎包,笑问道:“那一大兜金瓜子呢?是嫌重,就没带出门?”

小姑娘拍了拍心爱的挎包,给好人山主小声解释道:“这座‘陪都’之内,暂时只有一部分兵马驻扎在里边,随我南征北战,主力待在别处按兵不动嘞。”

既有陪都,肯定就还有座京城,当然就是她跟裴钱、暖树都有的那只青瓷储蓄罐了,是老厨子早年送给她们仨的。至于京城和陪都的昵称,自然是裴钱帮忙想出来的绰号,老霸气了。

这还是陈平安第一次走入裴钱的宅院,当然,这与陈平安在落魄山停留不久有关。

将近三十年,他这个山主,甩手掌柜当得不是一般过分。

宅院一侧屋子是住处,另外一侧屋子……算是这位开山大弟子的书房吧。

书房没有锁门,其实里边就没几本书。

靠着墙壁的一面架子上高高低低随便摆放着裴钱多年游历积攒下来的各种宝贝,也没什么品秩高不高的。不过听小米粒的通风报信,最值钱的几样物件,裴钱都放在隔壁屋子里呢。还有床底下那几只箱子里装满了账本,还上了锁,连暖树姐姐都没有钥匙哩。

陈平安从咫尺物里边取出一大两小三只多宝架,从取材到榫卯都是亲力亲为,小的多宝架可以完整存放和取出,至于那只大的,陈平安临时当起了木匠,蹲在地上组装起来。大功告成之后,陈平安拍了拍手掌,转头望向靠窗的桌凳。搁放多年,还是一张小小的书桌,高高的凳子。

裴钱小时候在竹楼练拳,回到住处后,就还要在这儿抄书。

陈平安无法想象,当年那么怕吃苦的小黑炭会突然想练拳。如果知道了,大概会让她不用抄书吧,先欠着,以后再补就是了。

心情复杂的陈平安离开裴钱的宅子后还是心情复杂。

门外不远处站着小陌,暖树和周米粒立即告辞,各忙各的去了。

小陌与俩小姑娘挥挥手,然后问了个他在渡船上就想问的问题:“公子何时拜访披云山?”

陈平安愣了愣:灯下黑了。实在是与魏山君太过熟稔,每次返乡就根本没想起这一茬,次次都是魏檗主动拜访落魄山,而且魏檗也没把自己当落魄山的外人——小米粒的瓜子,魏山君真没少嗑。不过仍旧于礼不合,确实是自己疏忽了,陈平安笑道:“赶早不如赶巧,我们这就去拜会魏山君。”

两人一起御风去往披云山。

魏檗在山巅现身,有些讶异,笑道:“稀客。”

陈平安悻悻然。这话说得不地道了。

小陌弯腰作揖道:“见过魏山君。”

只见眼前这位山君身材修长,相貌俊美,一身雪白长袍,耳坠一枚金色圆环,飘然出尘,风采绝伦。

魏檗毕竟是一岳山君,已经知晓眼前这位来历不明的年轻修士道号喜烛、名叫陌生,是落魄山新收的供奉,还成了大骊刑部的三等供奉。

魏檗笑着抱拳还礼,言语无忌讳:“见过喜烛道友。”

小陌二话不说,直接从袖中摸出两件见面礼,是一对袖珍可爱的山上宝物,青玉斧、黄玉钺。按照如今浩然天下的说法,都是半仙兵品秩,只不过对小陌来说,都是些可有可无的鸡肋。送谁不是送,难不成还拿去换钱?就依旧只能当个礼轻情意重的锦上添了——不愧是连自己两把本命飞剑都说成“俏不实用”的小陌。

魏檗本想婉拒。以自己跟落魄山的关系,无须如此见外,而且魏大山君误以为最多是两件法宝品秩的见面礼。

只是小陌极为坚持,说魏山君与自家公子是相逢于微末的莫逆之交,这么多年来又始终照拂落魄山,若是不收下这份薄礼,就太过不近人情了。那么以后披云山再有酒宴,便是愿意邀请他小陌来做客,他也绝不来了。

魏檗听得一愣一愣的。实在是落魄山上,这样的“客气人”,少见。准确说来,好像只有暖树和小米粒两个乖巧小姑娘了。

可要是小陌挑明了礼物的品秩,看魏檗收不收?早就落袋为安了,陈平安想拦都拦不住。

真当自己这位山君如何有钱吗?那些山水邸报,尤其是中岳晋青那边的几家仙家府邸,纸上落笔更是喜欢含沙射影。据说如今宝瓶洲山上都有人开始坐庄押注,披云山何时举办下一场夜游宴了。

陈平安都没有用上心声言语,直截了当开口说道:“小陌是位剑修,飞升境巅峰,其实来自蛮荒天下,修道之地在那皓彩明月,睡了万年之久,前不久跟我和宁姚,还有礼圣,一起回的浩然天下。”

魏山君刚刚抬起的打算接过礼物的胳膊就那样僵在了原处。

一位飞升境巅峰剑修?!岂不是相当于一位蛮荒天下的旧王座?!

陈平安趁着魏檗发呆,以心声问道:“小陌,什么品秩?”

小陌老老实实答道:“半仙兵。”

魏檗刚要硬着头皮去接过礼物,陈平安立即一手抓住魏山君的手臂,一手按住小陌的手腕,埋怨道:“都是自家人,瞎客套。小陌啊,你当我们魏山君是什么人了?收起来收起来。”

魏檗笑呵呵道:“小陌啊,陈平安说得在理,都是一家人,与你客气什么?礼物我就收下了,就当最后容我再客气一句,得与你道声谢。下次夜游宴怎么可能少了小陌兄,便是专程为小陌开一场夜游宴都是可以的。”陈山主不这样,魏山君还心里没个谱,陈平安越是这样,魏檗就越知道自己若是不收礼物,肯定得悔青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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