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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1-42册出版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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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何谓披星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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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脸?老子要是要点脸,能办那么多场夜游宴?名声都烂到了俱芦洲!

刘景龙的酒桌无敌手怎么传出来的?自家披云山的夜游宴最早又是怎么来的?

陈平安望向魏山君:两件会不会太多,一件如何?

魏檗望向陈山主:滚。

陈山主依旧视线坚定:先前我好不容易从青神山夫人那边真金白银买来的竹子,我白送给披云山啦?

魏山君报以冷笑:一码归一码,我与喜烛道友是一见如故,你有脸拦着,我就有脸收。

俩邻居,此时无声胜有声。

陈平安觉得自己到底是技不如人,只得收起手,双手笼袖,笑道:“小陌啊,我们可以等着下场夜游宴的请帖了,毕竟机会难得,不是经常能碰上的好事。”

魏檗将那青玉斧和黄玉钺收入袖中,微笑道:“喝酒还是喝茶,听你们的。”

陈平安笑呵呵问道:“喝山水气运,中不中?”

魏檗大袖一挥:“随意。”

小陌觉得自家公子与魏山君确实感情深厚,看来礼物没白送。

披云山中何所有?岭上多彩云绿树、亭台楼阁。

今天山中何事?好友相逢,松酿酒,春水煎茶。

魏山君亲手酿造的松酒是一绝,只是名气不如长春宫酒酿那么大而已。

话说回来,北岳地界,谁敢轻易喝披云山的松酒?也就只有参加夜游宴,才有机会喝一壶。

天底下最贵的仙家酒酿,除了竹海洞天的青神山,就是宝瓶洲的披云山了。

泉水是披云山中独有的碧玉泉,位列宝瓶洲名泉之一。

其实泉水评点一事,是董水井这位墨家赊刀人的手笔,因为其中上榜的三处泉水都被他包圆了。

茶叶是暖树今年谷雨前后送来的新茶,来自彩云峰的几棵老株野茶,暖树负责采摘,再交由老厨子亲手炒制。

陈平安笑道:“容我反客为主一次,我来煮茶好了。”

落座后,陈平安抖了抖青衫袖子,施展水火两法。

煮茶一事,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魏檗双手笼袖,眯眼而笑。昔年那位草鞋少年,如此仙人风流了。

宁姚今夜就住在暖树的宅子里,周米粒经常跟暖树姐姐蹭被窝,就也跟着去了,反正那边的被褥多得很。

从披云山回来后,陈平安坐在竹楼一楼看书,在深夜时分去了趟泥瓶巷祖宅,点了盏灯,坐了一宿,也不觉孤单。

第二天清晨,陈平安与宁姚又去了趟拜剑台。

于樾一见着陈平安,就知道隐官大人的意思了,越发宽心几分。

陈平安打趣道:“别觉得我是在赶人。”

“岂敢。”于樾笑道,“隐官大人,让米裕别生气,我在山上这些天,是故意喊他米剑仙的。我虽说在剑气长城没屁用,可好歹还是知道那边的习俗的,回头见着了老友蒲禾,也是一笔酒桌吹牛的谈资。哈哈,你蒲老儿敢这么喊米裕吗?我就敢,而且还是次次见了面就喊。”

要说于樾半点不心慌,是自欺欺人,所幸米裕每次虽然眼神不善,但也未真正如何。

于樾收敛笑意,继续说道:“再劳烦隐官大人帮我捎句话给米剑仙,于樾心中敬重米裕,半点不假。”

陈平安点头应诺下来,笑问:“这种好话,怎么不自己当面跟米裕说?”

于樾是直爽人,哈哈笑道:“之前嘴欠,米剑仙喊多了,怵他米裕。何况我也担心这种诚心话不被米裕当真。由隐官大人来说,米裕肯定愿意相信,我不亏,还有赚。”

陈平安点点头,转头望向那两个都不敢正眼看宁姚的孩子,从袖中取出两只准备好的小袋子递过去,笑着解释道:“三百枚雪钱,我已经折算成三枚小暑钱了,这是落魄山祖师堂的定例,嫡传弟子出门远游都会有这笔钱。你们还没有正式跟于剑仙拜师学艺,我也没有在霁色峰祖谱上边画掉你们的名字,所以这个规矩不能破。”

虞青章和贺乡亭各自接过轻巧的钱袋子,但是却心情沉重。

贺乡亭鼓起勇气说道:“隐官大人,是我们不懂事了。”

虞青章憋了半天,闷闷道:“隐官大人,对不起。”

陈平安笑道:“不用这么想,本就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事情。山上修行,讲究各自缘法,有些事情,我在那个位置上,必须得做,你们也在自己的处境里,一样会想。如今要分开了,我就与你说句心里话好了,你们要是不那么想,不疏远我,我这个隐官,反而觉得不对劲,要看轻你们了。”

天底下的所有孩子,大概都是跟着道理一起长大的。

陈平安又拿出一摞书,最上边是一部他亲手抄录的《剑术正经》摹本,还有几本从大骊京城书铺买来的圣贤书籍和文人笔记。一起交给喜欢读书的贺乡亭后,陈平安说道:“这本《剑术正经》,你们最好都要仔细翻阅,至于其余书籍,各凭喜好,看不看,看多看少,是无所谓的。”

贺乡亭接过书,与剑气长城的隐官大人、落魄山的陈先生,郑重其事地作揖道谢。

虞青章欲言又止,挠挠头。

陈平安玩笑道:“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啊。”

两个孩子咧嘴笑了笑,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在年轻隐官面前露出笑脸,而且真诚。

“拜了个好师父,就更要好好修行。哪怕在剑气长城,也不是每一位年少剑修都能拜得玉璞境前辈当师父,被悉心传道的。”陈平安伸手轻轻按住两个孩子的脑袋,“修行是为了更好的人生,但是人生不只有修行。这个道理,可以暂时不用懂。”

两个孩子重重点头。

陈平安收回手,以心声说道:“于供奉,多说几句,以后得管严些,不能只盯着他们的修行、破境,不是说一定要多训斥,而是方方面面都要留心几分。修行一事,再大也大不过做人一事。都说富家宠爱子女,第一件事肯定就是财货足用,长辈亲爱,是人之常情,可若是溺爱,便容易养出骄恣习气。年少骄恣,岂能成贤?”

“尤其虞青章和贺乡亭都是贫寒出身,突然换了个成长环境,生活骤然优渥,所以更要注意此事。我们这些当师父的、当传道人的,言传身教,比起给一两部珍贵秘籍,要更重要。相较而言,天底下最不需要自己去找钱的是谁?正是剑修。”

“一些寻常琐碎事务,当长辈的绝不可代劳。一些必不可少的家教礼数,定要反复教诲。既然已经身为剑修,要珍惜这份福缘,也要让孩子们养成一个不可漠视他人性命的习惯。虞青章和贺乡亭虽是好友,但是性格迥异,要让虞青章跟随你行万里路之外多读些书,开阔眼目,拓宽心境;要让贺乡亭读书之余多看些身边琐碎事,不能死读书,被道理拘束成古板性情,要学以致用。”

“是我絮叨了。”陈平安自嘲一笑,略有歉意,不再多说什么。毕竟于樾如今才是俩孩子名义上的师父,自己此举其实不太适宜,幸好于樾不是心眼小的老前辈,不然就凭这番话,估计就要被记仇几分。

于樾由衷感叹道:“隐官大人,这哪里是絮叨,是剑术,是道法啊。”

想那鸳鸯渚初次相逢,这位年轻隐官何等胸有成竹,意气飞扬。但是今天离别之际,年轻隐官的这番交心言语,才让于樾意识到眼前的年轻剑仙其实还是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是一位饱读圣贤书的小夫子。

“我只有一事,不与于供奉说什么客气话。”陈平安继续说道,“你绝不能让两个孩子在外边,明明占理,却被欺负。没有什么人情世故、顾全大局,剑修终究是剑修,剑修必须是剑修。”

“我决不允许从剑气长城离乡的孩子,心性、行事,一个个变得……无比浩然天下,半点不像剑气长城的剑修了。如果哪天我发现变成这样,于供奉,那就对不住了。”

“换我来教。”

老剑修沉声道:“流霞洲剑修于樾,绝不让陈先生如此失望。”

不同于陈平安的心思细密,宁姚还是她一贯的风格,趁着陈平安与于樾以心声言语之际,对两个家乡孩子各有一番言语教诲。

她还是懒得以心声言语:“虞青章,你的练剑资质只算尚可,到底是怎么块材料,自己得有点数。修行一事得勤勉,别到了浩然天下就忘本,别来那套什么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记得多读点书,碰到事情多动脑子,多学学你们隐官。”

“贺乡亭,别被虞青章拉开太大距离,在甲子光阴之内,最多只允许相差一个半境界,这一口心气不能坠。退一步说,练剑境界可以上升缓慢,做人不能狭邪。心正则神清,剑心澄澈则剑术通明。”

宁姚神色淡漠道:“你们两个,给我一字一句记清楚了。”

虞青章和贺乡亭不约而同地颤声道:“记住了!”

一些个五彩天下的秘事和内幕,那只大白鹅已经说过了。

一座崭新天下历史上,第一位玉璞境、仙人境和飞升境!

剑斩高位神灵,独自仗剑远游,问剑一场,重伤道祖的关门弟子,如今五彩天下的第一人!

对于九个剑仙坯子来说,不觉得奇怪,只有一种心思——宁姚果然是宁姚,天底下都找不到一个哪怕只是像宁姚的剑修。

于樾竖耳聆听,其实比俩孩子好不到哪里去,听完之后,此刻只有一个感慨:隐官大人了不起啊。

宁姚抱拳说道:“辛苦于老先生了。”

于樾连忙拱手还礼:“不敢当。”

陈平安祭出符舟,将师徒三人送往牛角渡。宝瓶洲如今还没有直接去往皑皑洲的渡船,需要等待一艘俱芦洲的跨洲渡船。

其间,陈平安又与老剑修闲聊了约莫两刻钟,问了些流霞洲和皑皑洲的风土人情。于樾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得谐趣,不去当说书先生真是可惜了。

等到于樾三人登上渡船,陈平安和宁姚站在栏杆附近挥手作别。

小陌找到了大管家朱敛,说自己想要建造一座书楼。

落魄山的供奉和客卿在前山的竹楼附近都会有自己的宅子,小陌赶巧,与一同上山的仙尉分到了最后闲置的两处,不然他们还真就只能搬去后山了。以落魄山的门风,绝不会因为小陌是位飞升境、仙尉来历极大,就在这种事情上为他们破例。

而后山的仙家府邸连绵不绝,大大小小三十余座,都是周首席早年砸钱砸出来的,将来会拿来让新收的弟子落脚,或是待客。只是如今落魄山的谱牒弟子人数还少,山主又发话了,落魄山形同封山二十年,所以除了一座宅子内住着两人,其余暂时都空着。

小陌找到朱敛的时候,老厨子正在院子里编织箩筐,听说小陌要自己掏钱建造书楼,笑着说没问题,灰蒙山的山上工匠都是现成的人手,手艺不错,不差一座书楼。唯一的问题,就是竹楼附近真没地儿了,所以小陌当下有三个选择:建在霁色峰附近,或是建在后山,不然就干脆挑选一座藩属山头作为自己的修道之地,可能会更清爽些。

小陌说不用那么麻烦,如果不坏山上规矩,可以将自己那座宅子拆掉,在原址建造书楼。他可以将书楼当作一处修道府邸,而且书楼只需要两层。

朱敛想了想,说小陌兄要是信得过,就交由他建造书楼好了,不过是费些工时,就不用给外人送钱了。

小陌意外惊喜,赶紧起身作揖致谢。

自家公子提及落魄山,对这位朱老先生的博学多才、无所不精那是极为推崇的,给了个高到不能再高的评价:“没有朱敛不会的手艺,就算当下不会,最多给朱敛两三年光阴,他就会是这个行当里边当之无愧的宗师,不服气都不行。我之所以可以放心远游,朱敛这个大管家功莫大焉。”

朱敛笑问道:“小陌,书楼可有名字?”

小陌说道:“两茫然楼。”

“好名字。”朱敛嗯了一声,“有我们公子取名的水准了。”

小陌笑道:“就是公子帮忙取的名字。”

朱敛咦了一声,转头与小陌正色道:“取名一事,公子一般不轻易出手,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就寥寥几次,足可见公子对小陌你青眼有加。”

小陌笑眯起眼。

朱敛笑道:“羡慕羡慕。像我那书楼,至今就还没个名字。曾经与公子求过墨宝,终究不成哪。”

小陌难免有些疑惑:以朱老先生与自家公子的情分,为何如此?只是书上说了,处得意之境,莫与失意人说得意事,便也没问出口。

小陌毕竟才刚刚上山,不晓得一些内幕,暂时不知那书楼藏书的玄妙,如果陈平安帮忙取名就有鬼了。

小陌当下只是转移话题,问道:“我要是留在这儿,会不会耽误朱先生的正事?”

朱敛笑道:“干活而已,谈不上正事不正事的。小陌你留下最好,我还能有个说话的伴儿。与良人处,如饮醇酒。”

小陌从袖中摸出一本婉约词,坐在一旁翻看。朱敛忙碌间隙瞥了眼上边的内容,笑着摇头道:“百开时最思君,百谢时最恨君?”

此言差矣,落入俗套了。

“当是百开时最怨君,百谢时最忆君。无论思与怨,都在百时。”

才可谓用情极深、起怨极长,不敢恨,只能怨,道尽女子哀思苦楚。

小陌怔怔无言,随后心悦诚服,转身抱拳道:“朱先生妙语连珠,如婀娜仕女从画卷中蹁跹而来,无自芬芳。”

朱敛哈哈大笑道:“小陌兄半点不差啊。”

小陌心定几分。他与落魄山似乎天然道心契合,根本无须刻意入乡随俗。

“小陌来落魄山,落魄山有小陌,都是幸运事。”

朱敛娴熟编织着竹箩筐,随口说道:“强者的善意,是一场温柔的春风。”

小陌合上书,刚要说话,跑进来一个刚刚去了趟山门口的年轻道士,涨红脸嚷嚷道:“小陌小陌,不得了不得了,原来这里就是落魄山!”

那艘渡船渐渐远去,如一鸟没长空。

于樾会先带着虞青章和贺乡亭去往皑皑洲密云谢氏,之后再一起游历流霞洲打秋风。用于樾的话说,就是密云谢氏得笑开,沾自己的光,等于不用半点香火情就分到了两个剑气长城的剑仙坯子,神仙钱和天材地宝能少了?

当时在拜剑台,何辜最终还是认了米裕当师父,其实就是宁姚一句话的事情:“你有什么脸瞧不起米裕?他米裕在金丹、元婴两境的杀妖战功汇总起来高居第一,甚至超过了半数玉璞境剑修。”

当时米裕就跟着陈平安站在不远处,虽然宁姚说了句实话,可米裕还是臊得慌。

如果说何辜这孩子一开始是不情不愿,可捏着鼻子也能认米裕当师父,那么于斜回就是死活不愿跟随崔嵬这个“叛徒”学剑了,还说过几句极重的言语:“你崔嵬还算是纳兰夜行的弟子?师父都死了,那么多人都死了,那么多可以离开的金丹剑修都死了,就只有你在异乡躲起来,一剑不出,活得最好,你就不亏心吗?换成我,不死在家乡,也会死在老龙城这样的战场。让我认你当师父?打死我都别想!让我当你师父都嫌磕碜。”

崔嵬这位元婴境剑修当时并没说什么,只是一言不发,默然离开拜剑台。

宁姚的道理很简单,她没有说崔嵬的选择是对是错,也没说于斜回的执拗是好是坏,只是让于斜回自己去证明:“你先学了崔嵬的剑术,以后不用管什么山上的师徒名分,双方问剑一场,分出胜负,凭自己本事让崔嵬在那件事上与你认错。”

孙春王更好商量,宁姚让她甲子之内跻身玉璞境,就可以成为自己的记名弟子。

至于白玄,挨了顿训:“修行一事认真点,你这份资质,只是在浩然天下才算不错,在剑气长城撑死了就是个玉璞境之前的米裕,竟然还有脸说自己不用练剑?当自己是宗垣还是陈熙?”

宁姚唯独没对性子绵软的姚小妍说什么重话,只是让小姑娘胆子大些。

这些孩子面对宁姚时一个个噤若寒蝉,手足无措。这可能就是宁姚的强大之处。她不用太在意什么,更懒得缝补人心。

话又说回来,剑气长城的孩子面对宁姚,其实就像早年岳青、米祜、李退密这些后来的大剑仙还是孩子时面对老大剑仙一样。老大剑仙难得开口,骂几句是有得救,说明练剑资质还凑合。

其实一开始宁姚也没想说这么多,只是一到拜剑台就听说有俩孩子要离开落魄山,而且好像还对陈平安怨气不小,宁姚就气不打一处来。

如此一来,九个孩子当中,就只剩下白玄和姚小妍尚未明确师承。

所以陈平安打算问一下小陌是否中意白玄,愿意暂时将其收为不记名弟子,再问那个改名为箜篌的白发童子是否愿意传授姚小妍一些上乘的剑术道法。

什么事情都可以将就,唯有道侣,或师徒,将就不得。

站在渡口,宁姚欲言又止,她极少有这种犹豫不决。

陈平安伸手出袖,握住宁姚的双手,轻声笑道:“到了飞升城,帮我跟避暑行宫一脉的同僚们问声好,尤其是喊你师娘的郭竹酒,就说她的师父和大师姐都很想她。”

宁姚点点头。如今的陈平安,跌境惨了,让她有些放心不下。小陌的剑术再高,再忠心耿耿,再与陈平安投缘,可终究不如自己待在他身边啊。

陈平安抬起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宁姚的眉头,歉意道:“离着大剑仙又远了,不许着急啊。”

宁姚还是只点头,不说话。

“飞升城在五彩天下落地生根,我这个当隐官的都没有在场,也无道贺,太不像话了。”

陈平安收起手,手腕一拧,多出那把从仙簪城得来的拂尘,名字就叫拂尘。

宁姚摇摇头:“你又不是外人,道什么贺?”

陈平安自有理由:“不一样,这可是我从仙簪城辛苦抢来的,跟寻常物件比,意义大不一样,搁在飞升城最最适宜,谁让仙簪城敢跟剑气长城比高呢?”

宁姚说道:“我在飞升城等你。”

陈平安点头道:“好的。”

眼前女子与她在少女时还是很不一样的,反正都是最好。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我送送你。”

两人身形化作青白长虹,剑气冲霄,瞬间远离渡口。

坐镇宝瓶洲天幕的那位儒家文庙圣贤打开通往五彩天下的那道大门。

真正进入五彩天下,宁姚还有一段光阴长河的路程要走,只不过道路安稳,就像人间的官道驿路。

在大门关闭后,老夫子站在白云上微笑道:“既然不舍,何不挽留?”

陈平安笑着不说话,只是与这位文庙圣贤作揖告别。

回到落魄山,陈平安已经将那把夜游剑悬挂在竹楼一楼的墙壁上,与那副对联为邻。

他看了眼墙上的在鞘长剑。

世道涂潦意难平,壁上龙蛇飞动。

书桌上摆放了两部印谱,当之无愧的初本,分别是《百剑仙印谱》和《皕剑仙印谱》。

晏胖子当年想买。

“不给。”

“价格可以谈。”

“休想。”

害得晏琢差点就想要趁着陈平安在避暑行宫当那隐官大人时跑去宁府当梁上君子了。

陈平安走出竹楼,后边那座曾经栽种有一株紫金莲的小池塘已经搬去了藕福地。

看着空荡荡的无水池塘,陈平安没来由想起一句佛家语:犹如莲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

修道之人,幽居山中,所谓真正得道,大概就是一双眼眸如日月,一颗道心似青莲。

离开小池塘,陈平安去往崖畔石桌。

在竹楼和崖畔石桌之间铺有青色石砖,可以在此六步走桩。

这是他跟学生崔东山一起铺设的,只是陈平安也不知道,崔东山到底在青砖底部铭刻了什么文字内容。

之前听老厨子说,魏羡在藩属小国捡了个九岁大的小女孩收为嫡传,还是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却已经有五周岁的修道年龄了。一个孤儿,四岁就开始修行?

师徒双方第一次见面,魏羡当时正在一处驿路旁的酒肆喝酒,就只要了一碗,不然会误事。然后魏羡就瞧见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身形瘦削,面色枯黄,但是一双眼眸不同常人,行走之时,呼吸、脚步都很沉稳。

那女孩从兜里摸出几枚铜钱,熟门熟路地跟酒肆掌柜买了两碗劣酒,然后也不挑选空酒桌坐,就只是蹲在路边,端一碗喝一碗,两碗喝完,一叠放,就归还掌柜。

从买酒到还碗,小女孩从头到尾都无言语,算好时辰和脚力,在暮色里趁着尚未夜禁,默默返回县城。

魏羡见那掌柜好像对此半点不奇怪,应该是认识的,就跟对方打听,才知道这个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喝酒的女孩竟然是酒肆的常客,无家可归,好像早年是个跟爹娘走散了的难民。

前些年担任宗主国的大骊王朝允许各个藩属凭功复国,其实老百姓也无所谓,结果就真坏事了,据说是当太子的复国称帝了,几个兄弟非要跟他争那张龙椅坐,兵荒马乱的。谁能想象,稍远些,有些个据说打完仗就没剩下几个青壮汉子的邻国都纷纷安稳了,不承想他们这儿早前没怎么遭灾,只是在边境打了场仗,虽说死了不少边军,可国境之内到底保住了个太平世道,现下世道竟然反而乱了起来,可不就是个孤儿了?

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谁在意呢?新坟头茫茫多,其实那都算好的了,被义庄收容的,好歹还有个睡处,至于那些孤魂野鬼,甭管是怎么死的,当了鬼,也还是吃不上子孙饭的饿死鬼。但是小姑娘别看瘦瘦的,力气倒是不小,最早会在县城打些短工,最后在一间卖香烛纸钱的铺子落了脚。

她一得空,就会在县城内外四处闲逛,估摸着是找她爹娘,最远就走到驿站,一个人等到天快黑,再回县城里边的铺子。

只是掌柜嫌她的营生太过晦气,就只许她买酒,不许在酒桌边落座。小丫头没说什么,每次都是这般规规矩矩的。

魏羡听完后就上心了,去那香烛铺子收徒一事办得异常顺利,都没银子,只要答应帮她找失散多年的爹娘就可以了。

原来在她四岁那年,爹娘找到一处荒废破败的大墓,开了个如井口的口子。爹娘约莫是觉得一家人肯定活不下去了,不愿小女孩饿死在路上,沦为野兽食物,就狠下心,用一只篮子将她放入墓中,将身上仅剩的食物都留给她。没想到几年后,小女孩非但没有死在墓中,反而离开了,就像一个孩子硬生生从鬼门关爬回了阳间。之所以没有饿死,她倒是没有与认了师父的魏羡有任何隐瞒,只说在她快饿死的时候,瞧见墓中有只大龟,每逢月光漏下来,它就会伸长脖子,好像在呼吸,就是慢些,她就跟着学了,学着学着就不那么饿了……

听得陈平安一愣一愣的,既辛酸又震惊。

要说奇人怪事,陈平安还真没少见,以至于见着了所谓的山上神异,早已见怪不怪。可这么一桩事,还真让陈平安有点……惊着了。

魏羡的这个弟子,一定要见一见。没有明师指点,没有仙家秘籍,没有获得任何天材地宝,还不识字,就这么全凭自己看了几眼传说中的龟息术,就走上了修行路。这要是都不算天才,怎么才算?

按照朱敛的说法,落魄山能收下这么个再传弟子辈分的修道天才,估摸着一半归功于魏羡的师徒缘分,一半归功于落魄山的“功德福报”。

在崖畔驻足片刻,陈平安回到竹楼住处,拿起那两本印谱,准备出门游历。

这趟出远门,相对以往而言,其实不算远,很近了,就只是去趟宝瓶洲东边的一个小国,去清源郡仙游县的一个小武馆,找朋友喝酒去。

一个还能年轻的年轻道士,一个已经不再大髯也不再远游的大侠。

宝刀未老人已老。

陈平安腰悬双刀叠放一侧,是狭刀行刑和斩勘。

陈平安没有直接御风远游,而是喊来小陌。两人徒步去了趟山门口,岑鸳机今天难得不在走桩练拳,周米粒就坐在竹椅上看门,好像手心偷偷攥着什么,一下子合掌,一下子摊开,自顾自乐呵呵。

黄帽青鞋的小陌如今手里多出了一只竹箱和一根行山杖。

陈平安担心周米粒多想,再次承诺道:“我和小陌这趟出门,不会很久才回家。”

周米粒使劲点头,一张小脸庞上写着一句话:好人山主说话要算数啊。

陈平安摸了摸周米粒的脑袋:“算数,算数。”

周米粒这才放下心,对小陌说道:“小陌先生,很书生哩。”

小陌蹲下身,单膝跪地,刚好与周米粒平视,微笑道:“右护法,有没有想要我帮忙捎带的东西?”

自家公子的山头气象万千,对于小陌而言,其实还好了,无须惊奇。只是如何都没有想到,会见到小米粒和小暖树这样的小姑娘。一个是落魄山的右护法,浩然天下所谓的护山供奉;一个管着霁色峰祖师堂在内的所有钥匙。

周米粒连忙摆手:“没得没得,小陌先生千千万万不要再为我钱了啊。”

光是回礼一事,就已经让她的脑瓜子不够用了,只得与暖树姐姐、景清还有老厨子都问了一遍。

小陌神色温柔:“我不缺钱。”

周米粒摇头道:“那也是钱啊,谁挣钱都不容易呢。”

唉,年纪一大,个儿一高,她就不豪气啰。

遥想当年,在故乡哑巴湖,她可是从不把钱当钱的,好人山主可以帮忙做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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