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柱为儿子整理铠甲,认真地看了儿子最后一眼,沉声道:
“寡人这一辈子,都不喜欢你。
“但你确实是寡人的儿子中,最适合当王的那一个。
“去吧,按照寡人说的做,别让寡人临死之前还看不起你。”太子秦子楚俯首,拱手。
言说甲胄在身,不便行礼的他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嗓音沙哑。
“唯!
“子楚……
“谨遵王令!”
他强迫自己转身,向着殿外走去。
每一脚落下都没有知觉,如同不是自己的。
他走得很慢。
因为他知道,他走的是父亲的生命线。
每一步,都让父亲距离死亡更进一步。
行到至殿门还有八步,父亲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驻足倾听。
“替寡人照顾好成蟜,让他自由自在,欢欢喜喜地活着。
“只要不是有大弊于秦国,想做甚就做甚,这是寡人唯一遗愿。”
秦子楚再度应了声“唯”。
然后,快步走出了咸阳宫前殿。
秦王柱踽踽而行,缓缓坐上代表王位的椅子,靠在椅背,双手搭在椅子扶手,闭上了双眼。
“父亲,你真是害惨了柱。
“你自小就属意秦悼,早早定下秦悼为王,不让我与秦悼争。
“我理解。
“秦悼是嫡长子,是我兄,本该就是他继位。
“你一生骨肉相残,杀死了太多亲族,不想我俩重走你的老路,连子嗣都不敢多生。
“好,我听你的,我安心当我的安国君,纵情声色,不想政治。
“可你为何要坐在王位上五十六年啊!你把秦悼都熬死了!
“你的太子死了,这时候又想起我这个安国君,立我为太子。
“可我这时候已经年老体衰,病入膏肓,是一个废人了啊!你是在逼我去死啊!
“你早早告诉我我是太子,我就会保重身体,读书习武。你早退位,让秦悼继位,我可以继续当安国君。你多生一子,我可以以安国君之身辅弟行政。
“生路如此多,你为何偏偏给我选了一条死路啊!
“你这一生,杀母杀兄杀弟,死前还要杀子,你的心是真狠啊!”
秦王柱睁开双眼,眸中是滔天恨意。
“父亲,我恨你!”
那恨意很快变幻,化作了悲凉,化作了伤感,化作了留恋,化作了恐惧。
秦王柱坐在王位上,眼角流出两滴浑浊的泪珠。
“李越明明和寡人说,寡人明年蜡祭还能出面。
“成蟜、太史令说的死劫,寡人也熬过去了,寡人的寿数还未到啊!”
空无一人的咸阳宫前殿,秦王柱哭的像个孩子,“呜呜呜”地抹着眼泪。
“寡人想活着……
“寡人不想死……”
咸阳狱地下三层府邸,左塾的床榻上。
秦柱只给孙子讲到了儿子秦子楚走出前殿,便微微笑着,住口不言了。
他似乎希望在宠孙心中留下一个愿意为秦国慷慨赴死的高大形象,而不是一个贪生怕死到痛哭流涕的懦夫。
嬴成蟜怔怔听着,迟迟回不过神。
听说古人舍生取义,和自己大父为秦国献身,造成的冲击力不可相提并论。
嬴成蟜内心的悲伤,不可以以言语记之。
史书上记载,秦王柱继位三日即薨。
他费尽心机,想要为大父改命,想要大父多活一段时日。
他一直以为大父是死于疾病,一直在致力于控制大父饮食,监督大父少近女色。
他从没想过,大父是自愿死之。
“好了,不要做这小儿女之态了,一点都不像秦人。”
秦柱抬头望了望,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放下孙子,站起身。
离开床榻的他面容渐渐模糊,越来越看不清了。
“寡人将秦国传给你父,将生命传于你。
“成蟜,你最类大父,代大父好好活下去,莫哭,莫哭……”
本已认定是梦境的少年猛然想起,梦是自己的潜意识。
他认准是父亲杀了大父,梦中的大父如何能说出咸阳宫前殿细节,说出一番与他所知相悖的话呢?
“大父,这不是梦!你……”
他急切下地,伸手去抓模糊的大父。
秦王柱双手按住孙子肩膀,重新将孙子按回床榻。
“人活一生,快活就好。梦还是现实,没必要分的那么清,你该醒来了。”
床榻上,嬴成蟜睁开眼,
眼前不是大父,而是一个他从没见过的老人。
“小娃一直叫大父,梦到秦柱了?”
嬴成蟜瞪着红肿的双目。
“好胆!竟敢直称我大父名讳!”
(本章完)